第九章 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第9/10页)
“父王和外爷昭告天下寻找我,很多人开始四处找我,有的人抓我是为了去和两位陛下换赏赐;有的人却是想杀我,我亲眼看到一个和我一般高矮的小女孩被杀死了;还有妖怪找我,是想吃了我,传言说我一出生就用圣地汤谷的水洗澡,又在玉山住了七十多年,那是大荒灵气最充盈的圣地,王母虽然严厉,却很慷慨,蟠桃玉髓乱七八糟的宝贝是随我吃,妖怪们说吃了我就能灵力大进。我不敢去冀州了,每天都在逃,可想抓我的人越来越多。有一次我躲在一群乞丐中,抓我的人把我们圈了起来,我害怕得要死,想着如果我能变个样子,如果我满脸都是麻子、眼睛歪一点、鼻子塌一点、额头上没有胎记,他们就不会认出我了。他们一个个查看孩子,查到我时,我以为肯定要死了,但是他们抬起我的头,仔细看了我两眼,就放我离开了。我不明白,但高兴坏了,到了河边洗手时,才发现自己的容貌变化了,竟然变得和我刚才想的一模一样。经过一次次尝试,我发现我不仅能变化容貌,还能变化性别,有了这个本事之后,我就很少遇到危险了。”
颛顼满心的疑惑,却没有发问,只是听着。
小六凝望着天空,继续平静地讲述:“刚开始我好兴奋啊,过几天就换一个容貌,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找我的人渐渐少了,我安全了。我用着各种脸,在大荒内流浪。有一天,我照镜子时,突然发现我忘记了自己真实的容貌了,我拼命地回想,拼命地想变回去,却怎么看都不对。刚开始我还不紧张,因为我知道幻形术再变也不可能损坏真实容貌,我设法四处学习幻形术,这才发现世间竟然没有一种幻形术是我这样的。无论我怎么尝试,我都再找不回自己的脸了。”
小六闭上了眼睛,“那段日子真像是一场噩梦,我的脸几乎随时随地都会变,比如我走在街上,迎面过来一个女子,眼睛生得很好看,我心里刚动念,我的眼睛就会变成她那样。我害怕想变回去,可上一双眼睛也是我变的,我根本不能完全变回去。我每天都十分紧张,可越紧张越回想,晚上常常梦见各种面孔,以至于在梦中我也会变化。每天早上起来,我是一张崭新的脸,晚上临睡前又是一张崭新的脸,第二天又是一张脸,晚上又是一张脸……我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每一张脸都是假的,我不敢照镜子,不敢见人。有一次我躲在饭馆的角落里吃饭时,听到一个小女孩叫外婆,突然想起了外婆临死前的容貌,我的脸开始变化。有人看见了这一幕,他们尖叫,我冲出了饭馆,再不敢看任何人。我跑啊跑啊,不停歇地跑,跑进了深山,我躲在山里,不见任何人,没有镜子,即使到河边洗脸时,我也闭着眼睛,再不看自己,那么不管自己的脸变成什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仍然是我。”
颛顼和十七都面色沉重,他们都设想过小夭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可怎么想都想不到,小夭居然没有了脸。细细想去,两个已经经历过世间各种残酷的人竟然都感到不寒而栗,世人都羡慕神族有灵力能随意变幻,可原来当失去了“真实的自己”一切只会是最恐怖的噩梦。“我像野兽一般生活着,拜王母的严格督促所赐,我的修为还是不错的,一般的凶禽猛兽都不是我的对手,在山里生活也算自在,可没有人和我说话,我真的很寂寞,但我也不敢出去,我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后来,我和一只还未修成人形的蛇妖说话,可它不搭理我,我为了留下它,偷了它的蛋,逗得它整天追杀我,我就边跑边和它说话。蛇妖虽然听得懂我说话,但是它不会说话啊,我就替它说,自己一问一答,我话多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就这样一日日,又一年年,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山中日月没有长短,后来我才知道已经二十多年了。”
颛顼紧紧地握住了小夭的手,好似想给那个孤独恐惧的女孩一点陪伴,他声音嘶哑地问:“你的容貌如何固定下来的?”
“有一天,我碰到一个男人,他很坦率地告诉我他是妖怪,受了重伤,在寻一些疗伤的药草,他和我说话,我就也和他说话。刚开始我戒心很重,都是坐的远远地和他说话,说几句就跑了。但过了很久,我故意试探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企图,我就和他说得多了一点。他不怕我的脸变来变去,他甚至也变,我变他也变,我们比赛谁变化出的脸多,比着比着,相对看着哈哈大笑。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不是怪物,也不可怕。渐渐地,我相信了他。一个晚上,他捉住了我,想带我走,那个一直想杀我的蛇妖生气了,出来阻拦他,被他杀了。他带着我去了更南方的地方,哪里的山又高又险,在一个隐秘的洞窟里,有他的巢穴,他造了一个笼子,把我关起来。他说他是九尾狐妖,百年前被我母亲的……朋友斩断了一条尾巴,元气大伤,修为大退。我体质特异,再好好饲养几十年,就是最好的灵药。”颛顼的脸色变了,掏出贴身戴着的玉香囊,拽出一截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尾巴,“是他的吗?”小六点点头,颛顼想毁掉白狐狸尾巴,小六一把夺了过去,一边在手腕上绕着玩,一边说:“死狐狸十分恨我娘,不仅仅是因为我娘……朋友伤了他,还因为我娘杀了我的九舅舅。他和九舅舅是至交好友,每次他一想起九舅舅,就会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娘,可娘已经死了,他只能折磨我。我被他饲养了三十年,折磨了三十年。一个晚上,他说再过两天的月圆之夜就可以吃我了,他唱着悲伤的歌谣喝醉了,笼子没完全锁好,我又已经研究了三十年如何逃跑,已会开锁,我从笼子里跑出来,悄悄地给他酒里下了药,然后又溜回笼子里,把自己锁好。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第二日我怕他不喝酒,故意在他面前提起九舅舅,他打了我一顿,又开始喝酒,那是我从他喂给我的各种各样的古怪东西中一点点收集材料,花费了十几年才配制成的毒药。他倒在地上,变回了狐狸原形。我从笼子里钻出去,他睁着眼睛,看着我,我拿起刀开始一根根地剁他的尾巴,每根尾巴剁完,还拿给他看。他的狐狸嘴边全是血,眼中却是终于解脱的释然,他闭上了眼睛。我点了把火,把整个洞窟都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