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陶渊明(十)

不就是童男童女吗?给!

跟全村人的生计相比, 两个孩子算什么!

然而……应该祭祀哪家的孩子?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他们围在昏迷的巫的床前, 一个盯着一个, 眼神意味不明。

毕竟,这个村子正常的后代, 本来就越来越少了……

一个男人看着包着头巾的女人,试探着开口:“张家的……”

女人瞪他一眼, 低下头。

“阴家的……”

没人回话。

气氛开始诡异地沉默起来。

直到这些村民们彻底失控。

“凭什么是我家的孩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我容易么!”

“那又为什么是我家的孩子!凭什么让我家的孩子去祭神!”

就连空气都仿佛随着这些人的争吵升了温。

沈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脑袋喝道:“别吵了!”

简直就像三千只鸭子在聒噪。

争吵声戛然而止, 村民们都愣了一下,止住了话头,一齐看着沈怜。

沈怜沉默地看着他们。

村民们也沉默。

所有人都站在巫的床前,不说话。

沈怜张了张嘴,仿佛说出这句话耗尽他了全部的力气:“抽签吧。”

他说着, 一滴泪直愣愣地从眼睛里掉出来。

所有的村民继续静默。

他们静默地离开了这间屋子,脚步节奏很慢, 脚步声很重。

神使出现在沈怜的背后, 拿出一方绣着桃花的手帕, 帮他拭去了那滴泪。

“矫情。”沈怜回头白了她一眼。

神使点了点他的额头,嗔道:“你不矫情。”

你最矫情。

沈怜在窗前远眺, 像个高阁怨妇一般幽怨:“你说,我这是图什么呢?”

窗边的小西红柿死去了, 佛手没了水枯了叶子依然攀着矮墙往上爬,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在梦里见过。

神使也学着他的姿势站在窗前, 摆出一个幽怨的姿势:“我怎么知道你图什么。”

沈怜夺过神使的手帕,悲凄道:“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只黑狗咬到喉咙了,越来越想一了百了了。”

神使再把手帕抢回来,啜泣道:“你还是没忘记郑清那个妖精!我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天,就算你是块石头也能把你捂热了,可你还是忘不了他!他有什么好!你对得起我吗!我也喜欢你啊……”

“你竟然还想着为他殉情!”她一把抱住了沈怜的腰,把脸埋在沈怜的肩膀上。

沈怜揽着她,与她的眼睛对视,把花心渣男演得淋漓尽致:“沧海巫山,宝贝儿,别生气,你应该明白,活人是永远斗不过死人的。”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吼道:“我也是死人!”

于是沈怜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像是正在掩饰自己得意的狐狸:“好的,宝贝儿,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郑清又是谁?是怎么死的吗?”

她的哭声突然停止,仿佛被人捏到了喉咙。

然后她嫣然一笑,配上她还哭得通红的眼睛,当真是我见犹怜,迷了人的眼儿。

然后那笑容渐渐变了味道,变得有几分嗜血,更危险也更诱惑。

“小相公,当然是我心悦你,你心悦他,我便杀了他呀……”

沈怜的怀里突然一空。

他又倒在床上,琢磨着这女人前前后后的表情和语气。

哪些话该信,哪些话不该信?

黑狗还在扼着他的喉咙。

祭神的仪式在某一个早上举行。

金色的太阳还未出来,天还算清凉。池边的桑树趁着这个时候抖了抖叶子,庆祝好久没有出现的晨露的到来。

是个好兆头,村民们想。

男童和女童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们穿上了红色的新衣服,脸上涂了红扑扑的胭脂,脖子上还挂了银质的长命锁。

沈怜穿着黑袍,给神明上香。

村民们齐齐跪下,唱着祖先留下来的祈雨的歌。

“天地聋,日月瞽,

人间亢旱不为雨。山河憔悴草木枯,

天上快活人诉苦。待神骑鹤下扶桑,

叱起倦龙与一斧。奎星以下亢阳神,

缚以铁札送酆府。驱雷公,

役雷电,须叟天地间,

风云自吞吐。*火老将擅神武,

一滴天上金瓶水,满空飞线若机杼。

化作四天凉,扫却天下暑。

有人饶舌告人主,未几寻问行雨仙,

人在长江一声橹……”

两个孩子还小,他们懵懵懂懂地被带到凿了洞的木船上,看着木船被推下水池。直到木船带着他们沉下池底的时候,他们还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长命锁当然也被沉下去了。

水面上似乎咕嘟嘟冒起了几个泡泡。

沈怜是知道他们的感受的。

他溺过水,经历过濒死的感觉,沉在水底睁开眼睛,会看到缠绕的水草和水里的杂质,四周是静谧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水呛入喉咙,灌进肺里,窒息感会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