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第3/3页)
周启秀取了冯嘉楠的骨灰,在一旁对住持和看护往生殿香火的僧人称谢。沈晓星对着冯嘉楠灵牌上的照片,隔了那么久,她还是无法适应自己最好的朋友成了一捧灰和一张照片。当初若不是她一时兴起,将嘉楠带到周启秀面前,或许他们尚能各自安好,至少还活着,有痛有笑。她坐在蒲团上,像当初和冯嘉楠并坐于图书馆的台阶上聊着少女心事,“我到现在才来看你,你不会生气吧?我替你照顾你儿子,那浑小子倒把我女儿哄走了。”
周瓒和祁善走了进来。沈晓星笑笑,继续对好友低念:“阿瓒和小善多半要在一起了。你从前说我们要做儿女亲家,你比我聪明,也比我看得准。他们会好的,我会看住他们,连你那一份也算上。”
沈晓星起来时,祁定就在她身边,自然而然地搀了她一把。他怕妻子伤感,转移话题道:“我刚才看到阿瓒背小善上来,动手动脚的,我这个岳父还没答应呢!”
“那你上山前还说要画一幅《鸾凤和鸣》送给他们做新婚礼物?”沈晓星无情戳穿他,祁定呵呵笑了,他眼角的纹路真切地映在她眼里。他们都在老去,少年时耽于梦想,盛年时为事业、为孩子、为老人奔忙,人的一生似乎只有暮年的时光才属于自己和身边的伴侣,别的都在远去,他才是最真切、最重要的存在。
周启秀在很久以前在永安寺附近购入了一片茶林。他曾想等他和嘉楠老了,就在这里盖栋小楼共度余生,结果是他亲手把她的骨灰葬在茶树下。他们没有惊动旁人,也没什么仪式,亲人骤逝的锥心之痛也长不过三年五载,更多的凭吊是出于习惯与自我慰藉。活着的人不敢忘却,然而逝者或许先把他们给忘了。
周瓒一直扣着祁善的手,他的拇指有点毛躁,抚摸过她手背的皮肤,有微微尖锐的触感,不疼,存在感很强。祁善默默回握他,周瓒朝她笑笑,不知刚才在想什么,眉宇间有罕见的怔忡。祁善还注意到,阿秀叔叔瘦了许多,步入中年后更有魅力的他此时看起来竟比她爸爸还显出老态。他十分平静,像做一件在心里重复了千百遍的事,从容坦然,只有往骨灰盒撒土前磨蹭照片的姿态如热恋的情人般温存。
祁善来之前问妈妈,阿秀叔叔为什么选择这么遥远的地方安葬嘉楠阿姨。沈晓星告诉她,这是周启秀和冯嘉楠热恋时第一个同游之处。他们那时一定是快乐的,风华正茂,爱得刚好。即使后来有了憎恨和痛苦,最终留下来的仍然是最值得眷恋的片段。
祁善行走在永安寺里,曾听做早课的僧人低诵——爱为网,为胶,为泉,为藕根,能为众生障。为盖,为守卫,为覆,为闭,为塞,为暗冥,为狗肠,为乱草,为絮。从此世至他世,从他世至此世,往来流驰,无不转时……
爱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不过是求个寄放之所,此心安处即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