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长风破浪会有时(第2/2页)

廉颇一生都那么幸运,年少时有先王庇佑,中年虽然失意却也有蔺相如的相伴,甚至他这位好友直至死也牵挂着他。当两人距离拉开,岁月与年轮的残酷与偏爱才得以彰显,当青壮老去,少年便已长大。

“若这也能算是恩惠,那这些年我替你守着赵国的边关,替你送走了蔺相,甚至容忍邯郸那个蠢货,这样的回报于你来说难道不够么?”

“你以为,我稀罕如今的一切么?”白舒直视廉颇,“若真的说起恩惠,或许蔺相如于我的恩惠要远超于你。”白舒抬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刻满了赵国文字的佩玉,缓缓举起于廉颇面前,任凭它在空中摇晃旋转,“这样东西,你认识的吧?”

那日他再见蔺相如的时候,对方已经溘然长逝,但一直侍奉于蔺相如身边的喜却交给了他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卷写满字迹的白布,还有着一枚能够走通整个邯郸,蔺相如耗尽一生维系的巨大情报网。

那日他是意外的,他本以为蔺相如不喜欢他,一直以来他从蔺相如那里得来的只有提防和警惕。可当蔺相如病逝,他却选择将一生成果托付的确实他这个或许并不讨喜,甚至在他身前对其颇为警惕的,来路不明的孩子。

“你认识,”不等蔺相如回答,白舒就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当然认识,这些年你不就是靠着这个监视着我么,你不就是通过这张网,观察着边关的动静,以此来判断我是否有辜负了蔺相如的希望,有违背当初的诺言么?”

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这些年廉颇的动作:“喜与乐的娘来找我,他娘再嫁的那个男人,都是你安排的吧。”冷眼看着廉颇,原本的温存在这一刻被彻底的撕破,“你卖给了赵迁多少消息,才换回了如今光耀回到邯郸呢?”

“这样的你,做了这么多事情的你,又能拿什么来质问我呢?”

廉颇不答,他的视线落在了那被白舒吊在手中,来回旋转,刻满了赵文的牌子上,记忆却疏忽想起了当年蔺相如病重,他千里赶回邯郸,再见故友最后一面时,对方拉着他的手,向他道歉的场景:“你知道么,” 他说,“蔺相如这一生英明,从未犯过大错。”

白舒不语,他只是将手中的牌子向前一抛。那写满赵文的牌子往日显然是被精心呵护的,此刻被人弃之如履的抛掷在地,掀起了小小的扬尘。

“他至死,都在和我说,我是对的。”廉颇没有去捡那牌子,他垂头看着地上的扬尘,“他说他英明一生,到了最后竟然不如我这个老莽夫看人看得准——他说,你值得托付江山——他竟然说你值得托付?”

廉颇的笑声中带着哭意:“当年他劝我,说留你不得,说你不是赵人,不会置身处地的为赵国着想,说你或许会成为攻己之矛,刺入赵国最脆弱的地方。”时光流逝,曾经纵横战场的男人已不再年轻,“可你知道当年的我,是如何回答他的么?”

白舒面无表情的看着廉颇。

“我说,你只是个孩子而已,若是连一个孩子都能和家国大事相提并论,那我这个信平侯也不用当了。”很多话,如今再看只剩苦涩,“他走的早啊,他走得早——”似是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廉颇的步子有些踉跄。

“若是他还活着,若是他看到了如今的局面……不,若是他还活着,你早就死了。”当廉颇抬头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只有仇恨,“蔺相如总是对的,他一直是对的,他永远是对的,当年就不该留你,当年就在襁褓中扼死你。”

白舒抿唇:“你做不到。”他知那只是廉颇的比喻而已,“你说我枉为臣子更枉为赵人?”绕过了蔺相如的话题,重复着之前廉颇对他说的话,“可在我从未臣服于你所谓的王,更不稀罕你以为令你自己感动的‘赵人’身份,又有哪里说得上是‘辜负’和‘枉负’呢?”

这话不知戳到了哪里,只见廉颇缓缓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牌子,不再去看白舒:“的确,”他缓慢道,伛偻的身子带着那牌子缓慢站直,“你的骨子里,流的是秦狗的血,便是再怎么训,又如何能真正地成为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