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停杯投箸不能食

“那些害死了他的东西,我不能要。”女人重复道,“但是他甘愿远赴的地方,他停留的地方,我要守着。”白舒看着女人的眼中竹简盈上了泪水,“我要守着他曾经守着的地方,我要看他曾经看过的风景,经历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白舒看着眼前的女人,只觉得她已经疯魔了。

“我当年嫁他的时候,他只是穷小子。”女人紧紧抓着白舒的手,如同抓着救命的稻草,“可我就是看上他了,他多好啊,会因为我一句话去深山野林里采他从未见过的花,会因为我一句话站在原地手无措的傻笑,他多好啊。”

女人呢喃着:“后来我嫁了他,他操持里外,还是和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一样,会因为我一句话脸红,会因为我的不开心而逗我开心。便是有了喜,他对我的在乎也从未偏移,甚至还心心念念想要一个丫头。”

“丫头有什么好,这个世道做女人多苦啊。”她眼中有泪水逐渐汇聚,视线中那个眉宇清秀的青年逐渐模糊,只有他身上乌黑的袍子依旧显眼,恍惚之间面容变换,她又看到了那个守在她身后的男人。

“如今丫头有了,小子也长大了,礼御骑射他有幸得益于蔺相与他的舒哥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女人身子晃了晃,另一只手也握在了眼前之人的胳膊,“当年你差点儿死于长平,既然答应我不再从军,你去当什么兵?”

白舒看着女人,看着她的泪眼模糊,看着她的哀怨和思念,知晓这些看似是对着他说的话,是属于另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这个国家难道少了你一人,便会亡国不成?难道这边关缺了你一人,会破关不成?”

只是这么看着,心脏却比胳膊更为疼痛。

“凭什么啊,凭什么。”女人身子晃了晃,到底还是没能稳住自己,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凭什么你给的东西我就一定得要啊,凭什么我要接受这自以为是得好啊,明明我想要的从不是什么‘将军夫人’的称呼啊。”

看着这个曾经的妙龄少女,看着这位夫人发丝中掺杂的雪白,白舒眼前却是多年前于林子中,仰望天空眼中尽是爱意的男人,耳侧是那人的铮铮誓言:“我要给她我所有的,最好的东西,我想要在她的人生里,成为永远不会被抹去的存在。”

如今庄稼汉子成功了,他的确成为了妻子心中永不退色,永不会忘却的存在。

可这样,真的值得么?

用一条命让一个人铭记,用一个称呼去宣告标榜存在。用对踩低对方的荣耀表达自己的怨恨,用抹去对方所有的痕迹来报复——真的值得么?

这样真的值得么:“我无权评判你们的事情,夫人。”白舒蹲下身,用未被对方抓住的左手,一根一根的掰开了女人粗糙且布满了厚茧的手指,“一如我也没有必要听您的要求。”

曾经他在数十户人家中选中了庄稼汉子的主要一个原因,便是他夫人那双保养极好,看起来就知道没怎么干过重活的手——一个爱戴自己夫人,不让自己夫人干重活的男人,必然是极具同情心与爱心的。

如今故人已深埋黄土,曾经滴水不沾的好命女人也不再好命,这一切真的值得么?

他们也曾是一对儿恩爱的鸳鸯啊,丈夫爱着自己的妻子,娘子懂得自己的丈夫。男人为了给爱人最好的东西,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而正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女人为了报复他的执拗,逆反的做了男人最在乎的事情。

“不,你能。”女人哀求着,一把抓住了白舒的衣袍,“我们养过你你记得么,你以前和他多么亲近啊,你们同吃同住形同父子不是么,如今你难道不应该守着他守过的地方,保护他想要保护的赵国么?”

白舒掰手指的动作一顿,他的视线上滑至女人的面孔,看着她脸上的哀求和悲凉:“可他有儿子,”一字一顿,“他有两个儿子,一名为喜,一名为乐。喜是他取得名字,乐是他取得名字,喜乐是他对孩子们最深沉的期望。”

所以,我不是他的儿子:“我有我自己的父母,也有我自己的兄弟姐妹,夫人若真的想要儿子,倒不如多关心一下喜与乐。这些年他们的束绢,夫人可曾关心过?”

垂眼慢慢将女人的手从他的手腕处挪开,白舒看着玉白手腕上的那一片红肿自顾自的说着:“当年我劝过您的,在边关一切有我,您只要尽心将三个孩子抚养长大就好,一切还有我呢,可您是怎么做的呢?”

“您依旧选择了改嫁,抛弃了过去所有的一切,成为了另一个男人的妻子。”白舒不是怨恨她改嫁,他只是觉得这个故事悲凉又可笑,“他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如夫人所说,他心心念念的女儿,今年刚刚八岁,小名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