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卷 忘川·春山(第6/6页)

他们刚走出神社,四周渐有火光人声,有人追了过来。黑鹰俯冲而下,他抱着她翻身而上,直奔河岸。黑鹰飞至河岸,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挡而无法再飞跃。沉玄抱着她跳到栈道上,回身望了一眼渐近的火光,轻声问她:“春山,我带你走好不好?”

眼角还残留泪珠,她仰头问他:“去哪儿?”

“随便哪儿,我都陪着你。”

她弯起嘴角,露出那样温柔又期待的笑容:“好。”

夜里的芦苇像黑夜的影子,他将渡河的船拉近,率先跳上船,对她伸出手。她握住那双手,抬步要上船,却发现身前似有一道屏障将她阻挡,她无论如何也前进不了。

火光渐渐近了,沉玄的手有些僵硬,但他仍旧对她笑了一下,翻身跳上岸来。

河风吹起芦苇香,他微微俯身,头一次这样亲密又温柔地拥抱了她:“春山,坏人追过来了,我要先去把他们赶走。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离开。”

她紧紧环住他的腰,默默地点点头。后颈疼了一下,她突然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温柔的声音像是催眠,一遍遍响在她耳边。

“等你醒来,你会看见一座桥。你要走过这座桥,走到桥的对面,再也不要回头。”

尾声

“我醒来后,白雾弥漫的河面上果然架起一座桥。我踏上那座桥,一步步过了河,然后开始等他。”她低低地哭出声来,像幽怨的呜咽,“我不知道等了多久,沉玄……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酒娘眼泪汪汪地望着流笙:“她好可怜啊。”

流笙的目光落在那座桥上,半晌,缓缓开口:“曾经我读过《州县志》,书里讲过一段旧事,说的是百年之前,落霞乡有祭祀河神的习俗。”

落霞乡靠捕鱼为生,所以每隔十八年他们都会献祭一名十八岁的姑娘给河神,可是有一年,被选作祭品的姑娘从河里爬起来并且跳上桥逃跑了。

于是那一年,山上洪水决堤,冲毁了农田,也冲断了落霞乡所有的桥。神庙里的祭师说那是逃走的姑娘惹怒了河神,于是村民们将愤怒转到了姑娘一家身上。

祭师为了平复河神的怒意,以桥为限设下封印,凡是与逃走的姑娘同一血脉的后人,都终身无法走出落霞乡。

除非通过一座桥。

于是村里人开始互相约定不准修桥,渡河皆是靠船,每隔十八年,他们便将与姑娘同一血脉的后人祭奠给河神。可祭师说这还不够,神怒岂是单单一名凡人便可平息的。

他们开始每隔三年便捕捉平民到神庙石室,把他们杀死后将血气封印在被选中的姑娘体内。这样日积月累,姑娘体内的血气越来越重,渐生妖相,直到十八岁她成为半人半妖的怪物,会被妖性操控,在夜里无意识地杀人。

当她亲手杀了第一个人时,她就成了合格的祭品,会被祭师投入河中,祭奠河神。

那血气对于鬼妖来说是极大的补品,所以春山才会在血气渐浓时吸引无数的鬼怪前来,才会在一开始因为满身的血气被沉玄误认为是妖怪。

雾色之下,流笙空无一物的手中突然浮起白色的光,光芒渐渐暗下,化作一只晶莹剔透的茶盏,茶盏内清水透明,却有画面缓缓浮现。

那是那一夜沉玄前去查探城里命案的情景,当他循着妖气追踪而去,他看见的却是本该待在家里的春山。

她仍是穿着一身白衣,衣角染了点点鲜血,像春日里满树盛开的红樱,美得令人惊艳,却不是那个会对他笑得温柔的姑娘。

他出手将她制服,抱着失去意识的她走回家,亲手替她换下染满鲜血的衣裙,她又变成那个像白樱一样纯洁天真的姑娘。

他找到的那本《州县志》里只记载了那段惹怒河神的往事,他只猜到她会被投入河中成为祭品,他以为带她离开就可以了。

离开这个自私的,用无辜女孩的性命来换取安乐平稳的地方。

他想带她离开,可没有桥,她根本无法离开。

所以啊,我以身化桥,渡你过河。愿我爱的女子,踏着我的身体,走向生的彼岸,从此长命百岁,一生无伤。

青色光芒在夜里像点点星光碎开,落在她身上,驱散了她体内的妖性。而光芒之中的男子却变得透明,渐渐消失。春山呜咽着用手去触碰水中虚幻的影像,却什么也碰不到。

而雾色之中的河上,多了一座桥。

她走过了桥,封印被破除,从此祭师再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是她是那样的深情,她不愿意一个人离开,始终等在桥头,等着那个说会带她离开的男子。

从月升等到日暮,从潮起等到潮落,从生等到死。

她却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在她身边。

夜风掠过白衣,哭泣的姑娘扑在桥头,铃铛“丁零丁零”响,像春日的曲调一样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