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第2/6页)
康熙知道,这花活不了了。花儿有灵,决意追随爱它的两个女子而去。佟妃去后,留下这花儿作为想念,又送那丫头进宫,带给他温馨有趣的时光,如今大概是怪他没有善待那丫头,连这花儿也要收回去。佟妃,你贤良淑德,克己善忍,怎么不能体谅朕呢?朕是一国之君,这么大的国家,那么多政务需要朕操持,朕已力不从心。那么多儿子,只添愁,不能分忧。朕有时会想,若是佟妃还在就好了。可是,连你也不肯体谅朕了么?
何七匍匐在地,等待着皇上的斥责。他没有照管好佟皇后留下的花儿,罪无可恕,只盼皇上看在他兢兢业业的份上,仍让他管这花。
“这花活不了了,掘了吧。”
如五雷轰顶,何七傻了,眼看皇上离去,慌忙磕头顿首,哀哀告求:“皇上,不可!求求您——”
“来人,掘了!烧了。”康熙毫不停顿,大步而去。
何七老泪 ,拼了命地想要保护多年的心血,奈何腿脚疼痛,竟站不起来,只得高声道:“不能掘!你们别动那花!我再去求皇上。”
然而,皇上有令,谁敢不尊?太监们把碍事的何七挪到一边,找来锄头铲子,七手八脚。没几下,四十多年的玫瑰就被连根挖起。
乾清宫。议事的大臣退了出去,李德全走到靠在御座上有些疲态的皇帝身边,低声禀告:“皇上,何七死了。”
康熙眼皮微张:“怎么死的?”
“砒霜。他自个儿下在了酒里。”
康熙眯起有些昏花的眼睛,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是个忠心的,好生安葬了他。”
“是。”
“明儿,回园子里去。”这皇宫越来越让人不舒服了。
“是。”
安静了一会儿,一个太监进来说:“皇上,八阿哥来了。”
康熙皱了皱眉,还是说:“让他进来。”
八阿哥一丝不苟地行礼。康熙淡淡地看着。
“请问皇阿玛,靖安公主的灵柩马上到京了,发丧安葬事宜,该怎么办才好?”
康熙沉默着,手指下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划着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冷冷地盯着儿子的头顶:“朕记得,没让你管这事儿。”
“皇阿玛是没让儿臣管。儿臣只是想,倘或皇阿玛有为难之处,委决不下,或可赐给儿臣一个恩典,让儿臣送她回南边去。”
从来是夫荣妻贵,丈夫获罪株连妻子。皇家女儿的不愁嫁,嫁出去时是夫家的荣耀,嫁出去了,命运还是与夫家连在一块儿。额附立功进爵,公主脸上有光,爵位也有可能提升。反之,额附犯错,就可能被削爵。近处有舜安颜为例。五公主早亡,德妃的脸上也不痛快了一阵子。
以往朝代,多有皇子公主被废为庶人甚至赐死的先例。大清的公主大多活不长,没有被废的,只有丈夫获罪被杀后改嫁的。不过,那都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孔四贞被接入宫中,由孝庄太后抚养,封和硕格格,后来出嫁就食广西,就被降为郡主。三藩作乱,孔四贞被拘云南,直到平定吴三桂,方才转回京城,晚景凄凉。“孤豚腐鼠,不过孙氏一老寡妇,无争相取重者矣。”
准噶尔叛乱,公主被杀。消息传来,京中大小官员突然都了解了当初皇上册封佟家女儿以代公主嫁的高明。皇上英明,用心良苦啊!
十四阿哥下令送靖安公主灵柩回京,丢给了皇父一个难题。一批卫道者官员大呼早该夺阿格策望日朗的额附之名,并废靖安公主称号。佟氏女原以秀女身份入宫,蒙皇家垂青,以公主之尊外嫁准噶尔为王妃,纷争时,不能“日夜感上恩”,劝准噶尔上下归顺,硝烟起,又没有拼死阻止,及时通报敌情,导致大清一方调度失宜,险些失利,实为罪人。倘以其为公主之尊,丧身敌方宵小之手,乃大清之耻。幸而,她并非皇室血脉,被准噶尔人杀个把秀女,并不算什么。皇上以其代嫁,本来就是权宜之计,如今事过境迁,自可覆手为雨。
说话的这些人是体恤上意。一个死了的女人,随便就地葬了就是,偏要千里迢迢送回京。十四阿哥重情重义,也糊涂啊!让皇上怎么办?以公主之尊风光大葬?准噶尔反叛,打输了还不肯老实认罪认罚。皇上这回是打定主意寸步不让了。这位“公主”还是准噶尔的王妃,给她贴金不就是给准噶尔贴金?草草了事,恐怕又有些人会暗地里责怪皇上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