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第2/3页)

关兆京侯在西华门外,见他主子出来忙上前迎接,十步开外停一青呢帐小轿,呵腰说:“主子半夜里才回府的,一早上又点卯,实在辛苦。赶紧上轿吧,奴才给主子备了茶点,您在轿里用点儿。宁古塔副都统道琴已经叫都察院收监了,后头的事儿您别过问了,横竖有那帮军机章京呢。您就好好歇着,睡上三天三夜,养足了精神咱们再图后话。”

关兆京是醇王府管事,后宅的事儿,包括主子的起居心情都要照顾到。沙桐回来一五一十把事和他交代了,他听后震得找不着北。谁能想到啊,那个沐小树居然是个女的!那时候她师哥偷了七爷的狗,她蔫头耷脑上后海北沿来,站在门外灯影下等通传,那么点儿小个子,抖抖索索看着可怜。到底的,姑娘就是姑娘,长得漂亮,心眼儿也灵活,他们主子帮着帮着帮出感情来了。真像上辈子欠她的,先前一路救命,到后来该了她相思债,还得把自己给搭上,真是劫数。

可他知道归知道,不敢多说话。这事儿像个瘤,不能碰,碰了要流血的。十二爷如今是咬牙硬挺,他心里的愁苦太盛,大伙儿就绕开十丈远,不提也不问,等十二爷哪天能面对了,这场痛也就痊愈了。

只是一个牵肠挂肚,一个却杳无音信,这种折磨实在难耐。十二爷也是人呐,他伪装得再坚强,终究还是糊弄不了自己。

他没有乘轿,背着手沿筒子河慢慢走,边走边嘀咕:“明天是九月初九了……”

关兆京忙应个是,亦步亦趋跟着,故作轻松道:“明儿是主子生辰,奴才命人置办酒席。咱们家戏台建成后没派上用场,前阵子两个外埠商人带了几位高丽美人进京,倒卖进粉子胡同了。听说那些女人会跳胡腾舞……”他把一双手竖得敦煌壁画上飞天似的,左右比划着,“就那个苏幕遮呀、踏娘谣呀,跳得好看。奴才把她们弄进府来,让她们跳舞给主子解闷儿。”

弘策摇摇头,心都缺了一块了,早就丧失了欣赏美的能力。他现在活着了无生趣,以前一心扑在差事上,忙完这头忙那头,闲着读书练字,日子过得安定有序。现在呢,做什么都没有兴致,心里知道温禄的案子审明白了,也许定宜就回来了,可是没有那个恒心和毅力。只要静下来脑子就像要炸开似的,有时候迎着风,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似乎已经生无可恋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早市时候,两边的馒头铺子发出甜腻的清香。叠得高高的蒸笼,每层接口上白烟弥漫,有人来买,笼屉子拦腰一揭,刀切馒头个个光滑,皮上散几根红绿丝,锅里蒸完了颜色晕染,有种平实的、活着的味道。

他把轿子叫退了,自己慢吞吞沿路游走,一身亲王朝服和周围格格不入也管不上,只是漫无目的地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抬头看时已经到了顺天府外。顺天府的人都认得他,门上衙役慌慌张张出来迎接,膝头子一点地说:“王爷您吉祥!您里头请,小的这就给您传我们大人去。”

传来干什么?他说不必,“我就是到处逛逛,恰好走到这儿来了。”转过身慢慢朝另一头去了,把那个衙役弄得莫名其妙。

也没走几步吧,迎面遇见了乌长庚,就是定宜的师父,临走前还交代他照应的人。他站定了,叫了声乌师傅。

乌长庚什么也没说,扎地打了一千儿。

看见他更勾起对定宜的思念来,他换了个和缓的口吻:“乌师傅家计怎么样?倘或有什么不顺遂的,只管上后海醇亲王府来,我一定尽力相帮。”

乌长庚看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皮,心里明白呀,肯定是他那小徒弟托付人家的。小树跟着上宁古塔去,他知道她是为找家里哥哥,本以为她机灵,总有办法寻着一条道儿带哥子一块儿回京来的,没想到最后亡命天涯了。

都说自己的肉自己疼,小树十来岁到他身边,他就这么带着她,手把手的教她怎样立世为人,自己的儿女也不过如此。花了一番心血,可惜最后丢了,心里这份难受劲儿,真别提了。

他刚从七王府回来,见了七爷,一打听才知道她女孩儿的身份已经给戳穿了。不光这样,从七爷字里行间品咂出味道来,她和两位王爷都有点纠葛,这怎么话儿说的呢!现如今看十二爷,这么位定海神针似的人物,神情尚且控制得当,只是气色不好,精神头不济,想是打击坏了吧!以他对小树的了解,真在两位王爷中间选,必定十二爷更占优势,所以瞧他模样就觉得牵心搭肺的。

“多谢十二爷了,我手脚还能动,生计暂且过得去。”他耷拉着脑袋叹气,“就是我那树儿……十二爷有她消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