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缺月挂疏桐(第3/4页)
他笑着再凑过来,说:“你是觉得一次不够吗?”她嗔道:“再没个正经,我可不理你了!”他笑出声来,不过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油腔滑调”的话。
替她顺了顺耳边的发,他终于沉稳了颜色,而后道:“如蕴,换件衣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好奇:“见谁?”然而他不告诉她,只说:“待会儿见到了,你便会知晓。”
在她换衣服的时候,他看她顺手取了最靠近的一件旗袍,忽然出声道:“换一件吧!”他打开衣橱,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取出上个月新做的那件青花瓷绣面的缎子旗袍,米白色的底若是细看,还有着浅银色的平纹提花。他递给她,说:“这件不错。”如蕴依言换上,但心底对于即将见的那个人却更好奇了。
只是如蕴不曾料想到,他带她来见的,竟是山口大佐的夫人。走进这家位于弄堂隐蔽处的咖啡厅,除了吧台里的侍者,极富异域风情的里头竟只坐了一个人。见到邱霖江,那人站起来,微笑着对他们微微欠了欠身。
在桌台的对面坐下,邱霖江携着如蕴对那人说道:“夫人,这便是我的妻子,赵如蕴。”他然后又转过头,对如蕴介绍道,“这位是山口大佐的夫人,晴子。”尽管有一瞬间的诧异,如蕴还是浅促地冲着晴子笑了笑。
晴子来得早,已经点了一杯咖啡,右手轻轻地拿匙子搅拌着。她保养得很好,岁月似乎并不曾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甚至连眼角的纹路都是淡淡的。微微一笑,她放下匙子,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就流露出优雅的姿态来:“如蕴……你,你不介意我这般唤你吧?”
如蕴忙道:“怎么会。”晴子抚了抚鬓发,又似乎觉得不对,将手放了下来,说:“邱先生他……是不是什么都还没同你说?”如蕴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偏过头,问他:“是有什么事……需要我晓得的吗?”
邱霖江抬眼,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对面的晴子,顿了一顿,然后说道:“如蕴,之前你问我——”“还是我来说吧。”兀地,晴子忽然打断道。
她缓缓地开口:“其实,我并非日本人,我也是中国人,而我的本名,叫作尹芷晴。”似是有些紧张,她再次抚了抚鬓角的发,“二十一年前,一次巧合,我去了一个叫双梅的地方投奔亲戚。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男子,并且与他坠入了爱河。我曾经以为,他就会是我这一生的归宿了,却料,原来他竟早已有了一位未婚妻,而我,只可能会是他见不得光的姨太太。”
如蕴放在桌下的手忽然不由自主地微微抖了起来,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堵在那儿,堵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有些恍惚,问:“那位男子……叫什么?”尹芷晴咬住了下唇,约莫过了两三秒钟,她吐出一个极清晰的名字:“赵贺平。”
静默。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胶着得叫人恨不得窒息。
突地,只听“哐当”一声,如蕴腾地一下站起来,幅度大得把椅子都翻倒在了地上。她的脸一下子刷白,仓皇之中转身便欲逃开。然而刚迈开了一步,手腕却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抓住了:“蕴儿!”
蕴儿。
这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唤她,她顿住了。尹芷晴不知何时已然急急走到了她身后,不放开她的手腕,继续说道:“蕴儿……对不起。”
如蕴没有立刻转过身来,也没有说话。尹芷晴不曾动,亦不曾再开口。而邱霖江仍旧坐在那儿,微微蹙眉,目光紧张地攫住如蕴的背影。
许久之后,肩膀轻轻抽动着,如蕴终于慢慢地转过了身。眼泪早已爬满了她的脸颊,她强忍着自己的抽泣,迎上尹芷晴的视线,问:“你……你从来都不曾想过要来寻我吗?”笑得苦涩而无奈,尹芷晴低低地说:“当年,当我发现你父亲原来早有未婚妻时,我是打算带着你一块儿离开双梅的。谁知,就在这节骨眼儿上,你突然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我花光了身边的积蓄,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好去找你父亲。孰料,来见我的却是沈心华。”
她说着,手臂慢慢地松开了如蕴,垂了下去,而眼神也陷入了回忆中,变得有些涣散起来:“她说,她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的丈夫娶姨太太的。但你,归根到底还是赵家的血脉,她应承我,会医好你,亦会将你抚养长大,而条件便是——叫我离开,彻底地离开双梅,再也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尹芷晴的眼角也泛起了泪光,她看着邱霖江起身拉过如蕴,又仔细地为如蕴拭去了糊了满脸的泪水,嘴角的弧度不由得微微放了放松。
“我悄悄地在双梅躲了起来,一直躲到确定你的病真的治好了。既然沈心华做到了她的承诺,那么,我……也必须信守我的承诺,离开双梅,离开你。”尹芷晴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地接近如蕴,试图去抚抚她缎子一般顺滑的长发。“双梅……是一个让我撕心裂肺的地方。这次与大佐来上海,与邱先生不期而遇,或许真的是上天注定。若不是他主动来找我,我压根没有想到,原来当年那个总是在我臂弯哭鼻子的小团子,竟然已经长大到都嫁作他人妇了。蕴儿,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怯懦的人,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但我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