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细雨鸣春沼(第4/5页)
邱霖江笑道:“‘中国通’不至于,只会的东西倒也不少。”看着她手中的毛笔,他忽然来了兴致,问,“不曾记错的话,你在学堂时学的是西洋油画吧?书法习得可好?”
偏生,与油画相比,她的毛笔字真真见不得人。她极力地想转移他的注意,说:“不如我们来下围棋吧?”他不放过她,含着笑道:“我却觉得练练书法更有情致。”她斜睨了他一眼:“总是不肯让人安生。”
到底还是铺开了纸砚,磨好了墨。如蕴从前只临摹过一阵子柳公权的《玄秘塔碑》,而且那时也并未认真,因此一手楷体字端叫清秀,再无旁的优点。
他却不同。当邱霖江落笔写下第一个字时,如蕴便晓得他这定是练了数十年的功夫。她一边托着腮看他写,一边问:“你这是习从哪位名家?”他说:“明末清初的大学士王铎,可曾听说过?”
她想了一想:“是那痴仙道人吗?”他笑道:“你竟也晓得。”如蕴佯怒瞪眼,“哼”了一声道:“我只是写得不够好,又并非一无所知。”
邱霖江的行草是真的很好,字里行间都透着他的风格。虽然出规入距、张弛有度,却又流转自如、力透纸背,极是大气淋漓。如蕴越发地觉得自愧弗如,道是自己只能替他研墨。他自然是哈哈大笑,将胡乱写的那张毛边纸放置一旁,抽出一张宣纸来,说:“不若一起写首诗词吧,如何?”
她忙摆手,直道:“我哪里会,你写便好,我仔细瞧着。”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说:“若是单单我写多无趣,自然是要一块儿来。”
他信手翻了翻桌边线装的《宋词三百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一页上停下,指骨轻轻敲了敲,道:“就这篇吧。”
是晏几道的那首《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尽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她看着书上的这首词,似乎有些明白他为何会要选它。咬了咬下唇,她终是说:“你当真要我和你一块儿写?若是坏了整幅字,你可别怨我。”
他本来就执着她的柔荑,在她话音方落的时候,他手臂一用力就让她坐在了自己大腿上。他扬眉一笑,嘴角上挑,一双眼眸幽深如墨。她吓了一跳,睁大乌瞳望着他,那眸子就似两泓秋水。
“有一个法子,既可以我们一起书写,又不会坏了字。”他说,笑意温暖了整张脸,柔和了所有曾经紧绷的线条。双手环着她的腰,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他如以前很多次一样,再次将下巴轻轻搁在了她的肩膀。
大掌握上她的右手,他说:“像这样,手把手地写。”她的颈子已经粉透了,手肘故意撞他的胸膛,佯怒道:“明明就是想揩油,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厚颜无耻!”他“嗯”了一声,笑得眉目舒展,说:“我有没有牙齿,难道你还不知吗?”
她只觉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笑逐颜开:“越发地没个正经,回头我要向母亲告状去。”他眼角的细纹都笑出来了,说:“随你怎么告状,但横竖都要先写完这幅字。”她又是羞赧又是掩不住的笑意,只道:“再这般口甜舌滑,我可不理你了。”
他依旧笑得很开怀,但依她不再揶揄,却是将毛笔放入了她的手中,然后掌心温暖地包裹住她的柔荑。鼻尖贴着她的脸颊,他低低地说:“好,我正经些,我们来写这首词,如何?”
他虽然问她“如何”,却根本不曾给她提出异议的机会。揽紧她的腰,他握着她的手,先是蘸了蘸墨,然后将毛笔游移到宣纸的右上角。
“你想写正楷,还是行草?”他问她。然而他的询问根本是在她耳边呵气如兰,痒得如蕴侧首直缩。他又说:“这般咯咯笑,定是要我来决定吧?”舔了舔笔,“既然我们如蕴只会正楷,那就正楷吧。”
每一句话,分明再正常不过的字句,他偏偏用略微狎昵的语气说出来,愣是叫她满脸通红。不及顶话回去,他已经一下子落了笔。果然是正楷,笔意瘦挺,风骨劲道。大抵是因为握着她的手,又稍稍柔了一分。
不同于刚才的疾书,这回,他写得很慢,每一划从起笔到落笔都透着一股隐隐的悠然。如蕴感觉到他或许是故意的,刚开口说了一个“你”字,却被邱霖江轻声制止:“嘘,专心点。”
待他终于写完整阙词,她浑身都是滚烫的。毕竟,他的手臂一直紧紧钳住她的腰,下巴一直搁在她的肩,而温热的呼吸一直洒落在她的耳朵。他的温度仿佛透过胸膛传递到她的脊背,再滚烫了她全身。在他掌心触不到的她的手心,早已满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