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转调踏莎行(第3/4页)
这样温柔的夜色中,如蕴在床头挑灯翻着书。听到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侧耳了一瞬,然后合上书一下子翻身下床。刚走到房门口,那双黑色的中筒靴也正正好迈了进来。
“迎得这般急切,连件罩衫都不披?”邱霖江的眸子里有隐隐的笑意,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听他的揶揄,如蕴不由得微微赧然,只道:“若是你回来了,我便终于可以关上房门,怎能不急切?”
他换上家居睡衣,又道:“听说……今早有人倒也学会四两拨千斤了?”她起先一愣,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见他眼底星星点点的笑意忽然一下就反应过来——原来是同二太太的那番虚与委蛇。几乎不用多想,如蕴便明白定是太太同卿悦提了一下,而卿悦这唯恐不生事的丫头赶在邱霖江回房之前巴巴地先告诉了他。
垂下眼,偏过头,如蕴低低地道:“哪有你说的那般……”她本还欲再说些什么,但却无法说下去了。有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从她的身后环过来,牢牢地将她禁锢其中。
“如蕴,谢谢你。”他微微俯身,下巴贴着她的耳垂,在她的耳边呵气如兰。他的呼吸洒落在她的皮肤上,熨烫得她似乎连心里都泛起痒来。颈子刹那染上粉色,她用胳膊肘轻轻推他,嗫嚅道:“说什么谢谢……你这人,好生奇怪……”
他似乎轻笑了。靠得这般紧,她甚至听得分清他每一下的呼吸声。只听他继续说道:“谢谢你今日为母亲说话。你晓得的,在我心中,至亲的家人永远是排第一位的,谁若是动了她们一丝一毫,我定要他十倍奉还。”
他的话掷地有声。尽管不是头一回听,她心里还是泛起了震撼的波澜。对父亲尊敬,对母亲孝顺,对妹妹爱护,这就是她的丈夫。
忽然想到什么,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出了声:“那……我呢?”他轻轻地扳过她的身子,揉了揉她的发,笑道:“你说呢!”
他的温度近在咫尺,皮肤贴着她的皮肤。他的掌心很烫,他的胸膛很暖,她就这么被他的气息层层包围着。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令她的心里一下子生起了欢喜,因为自己也是他至亲的家人而觉得欢喜——被视家人为第一位的他当自己也为至亲,怎能不欢喜。
只是不知为何,慢慢地,在欢喜的余温都褪去后她竟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好像缺了点什么,又好像空了点什么。
但究竟是什么,眉心拧成一道浅浅的结,她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是礼拜六,如蕴睁开眼的时候,邱霖江赫然还躺在身旁。阳光透过雕花的黑檀香窗柩洒落进来,在木地板上圈成一个漩儿。
她轻微动了动打算起来,还未曾把手臂伸出被子,他就已经睁开了眼。她晓得他一向浅眠,有些歉意地对他说:“吵醒你了……你再眯一会儿吧。”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声音里带着一丝刚醒的惺忪与沙哑,道:“无碍,竟已日上三竿了。”
他虽这般说,然而接着又把手臂一搭,一把将她揽回怀里,哑着声低喃道:“左右已经迟了,陪我再躺一会儿。”这个礼拜他一直很忙,总是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眼底都有浅浅的青色印子。不曾出声,如蕴也闭上眼,同他一起偷得片刻闲。
这么一睡,竟就将早膳给睡了过去,一晃神已是中午。如蕴自从嫁来邱家,还不曾这么晚起来过,不由得心里有些惴惴。邱霖江却是老神在在,似乎这再寻常不过了。果真如同他的神定气闲一般,除了秦秋玲翻了翻眼皮子,邱志宏、陆芸都是寻常模样。
午膳过后休息了片刻,邱霖江对如蕴说:“换件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这回听他说这句话,如蕴忍不住笑了:“又这么神神秘秘?好,你要暂时不说便罢,我这就去换衣服。”她正准备取出前天刚做的新旗袍,却听他又道:“今天倒是要你换件素淡一点的衣服,简简单单便可。”
她不解,但也不急,只跟着他后面走。今天他没有叫不言开车,却是带着她一块儿坐的电车,下了车之后一路步行。空气里头萧瑟的意味已然转浓,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从枝头剥落下来,在路边堆积了薄薄的一层。如蕴踩着落叶,一下一下地清脆作响。
终于到达目的地,她抬头望着前面的石阶和石阶之上砖墙斑驳的旧房子,转头向邱霖江投去疑惑的目光。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开口道:“别看这房子破旧了些,里头可是个宝贝。”
踏进去之后,如蕴才明白他那句话的真正含义。房子里头真真是个“宝贝”,因为任是谁都想不到,这竟是一个简陋的识字堂。接到她惊讶的目光,他解释道:“我哪里有工夫做这些事,这可是‘善幼堂’的功劳。身为商人,我至多资助些学费书本费、偶尔过来看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