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4页)

那痛如针刺、如箭穿,如一刀一刀又一刀的徐缓凌迟,如有无数的人,正以齿在啃啮、在撕裂他的血肉、他的骨、他的脑,让他痛不欲生。

沉香抚着他的发,感受到他的颤抖、他的痛苦。

不自觉的,她眼前景物,模糊了起来,心更疼了。

香气浓烈得令人晕眩,他喘息着,贪恋她的温柔、她的幽香,在浓香中陷溺得更深。痛楚淡去,取而代之是阵阵酥软,他逐渐松懈,深吸着阵阵香气,坠入奢侈的安眠,在她怀中信任的睡去。

「别走!」他在梦中呐喊,不知喊的是谁。

或许、可能、应该……

她为什么要猜测?

不是或许、不是可能、不是应该,他呼喊的,肯定就是兰儿,他那死去的美丽妹妹。

就因为如此,只因为如此,她回应了他。

「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她轻声说道,用纤弱的双手,拥抱着这个屠杀过无数人的乱世之魔。

「别走。」他喃喃梦呓。

她靠在他耳畔,回应他每个叫唤。

「我不会走。」她答应他。

她在这里。

她不会走。

她要亲眼看着他受苦。

沉香紧拥怀中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自己,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成果,却还是无法遏止心头的疼,更无法阻止眼中的热泪。

然后,她看见杵立在门边,忠心耿耿,仍在警戒的韩良。

对了,她必须要作戏,佯装出是真的为他担忧,才能欺瞒韩良,

确保能够继续留在关靖身边。

于是,她不再强忍,让泪水盈出了眼眶,滑下脸庞。

是戏。

她反复告诉自己。

只是戏啊。

梦境,紊乱纷扰。

她在梦中,被两方拉扯着,双方的力量都太过强大,扯得她感觉整个人,就要被撕裂成两部分。

一方,是无边的血海,遍地堆积成山,惨死的北国人。全部的人都死了,只剩她一人独活,但是万千尸首们起身,拖拉着她的左手,齐齐注视着她,众口一致,问着——

「你忘了吗?」

她冷汗直流,拚命摇头,被拉扯得好痛好痛,半身已陷溺在血海中。

但是,另一方的力量,却更强大。

她痛苦而无助的转过头去,想哀求另一方放手,却看见握住她右手的,仅仅只有关靖一人。

俊美的脸庞望着她,薄唇上带着笑,双眸魔魅难挡。他的温柔,与血海相比,竟让她陷溺得更深。

「我也舍不得你。」醇厚的嗓音,回荡在耳畔。

「好吃吗?」他舀起一匙干贝粥,喂入她的口中。「那么,就多吃点,别让我担心。」他是这么温柔,教她不由自主,想走入他的怀抱。

牵扯左手的力量,却固执的拉住不放。

「你忘了吗?」鲜血干涸的双眼、失去双眼的漆黑眼窝,以青紫的唇质问着。「你忘了吗?」

无数的质问,化为大大小小,细密的北国文,从尸首牵握她的左手窜来,像是鲜红色的血蛇,沿着她的左手爬窜而上,染血的文字如虫似蚁,钻探入衣,很快布满她的全身,她愈是急着搓擦,血字就愈是艳红,如何也擦拭不掉。

「你忘了吗?」

满身的血字,都发出尖锐刺耳的呐喊,而后融化流淌,她全身都濡湿了北国人的血。

梦境,被血泊淹没。

当她也正要被鲜血淹没时,熟悉的男性嗓音,却穿透难以挣脱的梦境,传入她的耳中。

「别哭。」他的柔声低语,比万千冤魂的呐喊,更清晰可辨。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才能让她挣脱恶梦。

蒙眬中睁开眼,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浸润在水中,直到她感觉到双烦湿凉,才知道自己在恶梦中落泪。

关靖拥抱着她,以额头抵着她,轻轻以受伤的指肉,擦去那些泪水。

「没事了。」他柔声问着,抚摸她泪湿的脸儿,不在乎泪水的咸,会刺痛伤口,「你作了恶梦吗?」他的笑,比往昔更温柔。

她轻颤着点头,心中的浓浓恐惧,因为他的拥抱、他的微笑,而一点一滴的褪去。他的每一次轻抚,都是那么轻柔,仔细的将泪珠都擦去。

两人躺在便于拆卸的榻上,主营里没有旁人,他与她相拥在温暖的,还沾有他痛极时,撕抓四处所残留的褐色血渍。

但是,她此时此刻只觉得,这里是世上最温暖、最舒适的地方。

他的双眼,深邃无比。

「我也作了个梦。」他轻声告诉她。「我梦见了妹妹。」

徒然,她的呼吸一窒。

兰儿!

她知道他梦见了幽兰,她还记得,他的那声呼喊。以及,那时不明的心痛。

「我梦见她没死,而是跟所爱的男人,共同生活在,一个永远艳阳高照,不会下雪的地方。」他娓娓道来,说得很仔细。「在梦里,她在笑,对着那个男人笑。她从未对我那样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