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十九章 千人所指(第3/4页)
自咸平十八年秋在汴河上道别,这是我第一次与高旸深谈至此。高旸又感动又无奈:“难道便由他猖狂?”
我淡然一笑,摇了摇头:“猖狂?殿下谬矣。”
高旸不解:“请君侯指教。”
我笑道:“昌王当年被软禁在醴陵时,是何等凄凉,不但行动被人监视,还被人污蔑行诅咒谋逆之事。是先帝赦免了他,不但恢复王爵,更委以方面,准予便宜行事。昌王对先帝,不但感激涕零,亦且忠心不二。当今是先帝的长子,昌王自是拥戴,无事绝不会举兵谋反。”
高旸若有所思。我又道:“连先帝都准昌王做李牧与魏尚,难道当今朝廷竟容不下他?在玉机看来,回不回来,不过是一口闲气罢了,怎说得上是猖狂?”
高旸失笑:“在你眼里,什么都无所谓。那依你看,朝廷该如何应对?”
我起身摘了一枚水仙花丢进残茶之中,晃一晃,花香随热气氤氲四散:“既然昌王托疾,朝廷就该驰驿问病,冠盖相望。新帝即位,更少不了加官晋爵。稳住了昌王,便稳住了西北,稳住了西北,便是稳住了回鹘。稳住了回鹘,便是稳住了太祖太宗数十年苦心经营的江山。这比送一百个公主去和亲都有用。殿下说,是也不是?”
高旸一怔,拊掌而笑:“都说你在家中养病,不想你的心却在朝中。”
我淡然道:“玉机侥幸,说中了殿下的顾虑。这些顾虑,对于一个心怀天下的人来说,是显而易见的。只有自私自利、作威作福之辈,才会纵情恣意,枉顾黎庶,挑起战事。这样的信王,绝不是玉机自幼识得的世子殿下。正因殿下不忍子民身膏草野、肝脑涂地,所以才对昌王忍耐至今,以至于要让玉机修书请昌王回京。”
高旸的脸上闪过一丝愧色:“算你说得有理。”
我又道:“殿下一力扶皇长子登基,查清刺驾之案,迅速稳定朝局,功劳堪比伊尹霍光。若能宁耐一时,杜绝寇心,来日臣民提起殿下的良苦用心,将会更加感佩。”
高旸揣度片刻,颔首道:“你的话,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那这封信……”
“还是要劳烦你写一封。”
我恭敬道:“是。玉机今晚写罢,明日送去王府,请殿下检阅。”
高旸笑道:“倒也不必着急,你还是以养病为第一要务,千万不可太过劳累。三日之内送来便可。”我应了。高旸又道:“我本以为你不会答应此事。”
我摇头道:“殿下又错了。先帝驾崩,新帝即位,昌王理应回朝。殿下所命上合法理,下顺人情,玉机本就该遵从。这与玉机力陈怀柔昌王,是两回事。”
高旸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便在家中静候你的书信。”他凝视片刻,微微动情,“我本有些烦躁,和你说了这一会儿话,倒好了许多。”
我本不欲退,可是双腿不听使唤,仍然向后挪了半步。高旸一怔,不动声色地蜷起探出的指尖:“耽搁了许久,妨碍君侯养病了。孤这便告辞了,君侯请留步。”
高旸走后,我揉一揉面孔,只觉周身疲惫。于是歪在榻上,命人将所有的水仙都撤了下去,并开窗换气。冷风灌了进来,驱散了香气,也驱散了我脸上虚与委蛇的笑意。绿萼送过高旸,进屋来换茶,见我在窗下躺着吹风,不由急了。正要上前关窗,银杏拉住了她,暗暗摇了摇头。
银杏笑道:“姑娘一直都不肯理会信王,今日倒说得多。”
我合目冷笑:“他是皇太后自小最信赖的表兄,太祖皇帝的长孙,辅政重臣,手握重兵,我怎敢开罪于他?他要我写信,我不敢作画。”
银杏奉茶上来,一面扶我起身:“姑娘以后还会这样待信王么?”
“他来问我,我自然知无不答。”茶烟在冷风中迅速消散,如同横亘在心头数年不解的谜题,“其实我早就该这样了,却白白浪费了五年。”
绿萼奇道:“姑娘此话何意?”
我冷冷道:“当年信王妃让我嫁给信王,就是为了用婚姻将我困住,不与信王为敌。我若早一些察觉,又何至于挨那一剑?”
银杏与绿萼俱是一惊,相视沉默。好一会儿,银杏方道:“当时奴婢还以为王妃只是要拉着姑娘固宠,却是小瞧了他们夫妇。不想王妃竟肯为信王谋划到如此地步。”
我叹道:“这才是同心一意的好夫妻呢。”
银杏道:“姑娘既已看透,便再无顾虑了。”
绿萼道:“只是姑娘这一次答应信王写信让昌王回京,姑娘对昌王有救命之恩,又与苗佳人交好,若昌王真的回京,岂不是再无牵制信王的人?”
银杏笑道:“绿萼姐姐安心,昌王即使接到姑娘的书信,也不会回京的。”
绿萼道:“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