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一章 一酌之水(第3/4页)

小莲儿忙道:“大人放心,娘娘一向身子康健,只是扭伤了脚罢了。”

我叹道:“好好的,怎么会摔一跤?是几时的事情?”

小莲儿道:“是晚膳后的事,陛下刚走,娘娘说又有大半年不能好好跳舞了,便往后殿来瞧瞧。那个时候后殿本该无人才是,谁知娘娘一进来,冷不防听见两个宫女黑灯瞎火地说闲话。奴婢本想请娘娘出来,娘娘却不准我打断。娘娘出来的时候神思恍惚,就摔了一跤。”

我想起在益园中见到的两个神情诡秘的女御,不由心中一紧,问道:“她们说什么?”

小莲儿垂头不敢看我,低低道:“她们说……大人当初回家守墓,为了固宠,特意安排亲姐姐进宫。那年上巳节,大人令舞姬告假,故意让娘娘顶替。因大人知道,娘娘与大人容貌酷似,入宫是轻而易举的,获宠也是理所当然的……”见我面色铁青,不敢再往下说。

我勉强抑制怒气,淡淡道:“说完。”

小莲儿道:“她们还说,大人假装清高,矫情不肯嫁给陛下,而亲姐姐在河边就与陛下——娘娘入宫后狐媚专宠,损害龙体,都是大人暗中教唆,只为丧满后能再度入宫,如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一样,霸占圣上,甚而左右朝政。还有……大人常在御书房面圣,总是请圣上多多宠爱娘娘,所以娘娘才又怀孕了。”说着满脸通红,不禁哽咽。

这两个宫女倒没说错。只不过送玉枢入宫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熙平长公主。当年我曾深怨熙平,如今也早已麻木。再分辩究竟是熙平的谋算还是我的主意,毫无意义,更无必要。

一时间我竟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只叹道:“姐姐如何了?”

小莲儿道:“娘娘六神无主,直说自己是个傻子,再没脸见人,只一味躲在寝殿里哭。脚伤了也不准叫太医。奴婢要去回禀,娘娘也不许。”

芳馨问道:“这话是几时传出来的,怎么我从未听过?”

我顿时怒不可遏,心火腾起,昏头昏脑地将砌花圃的白瓷砖拍得当当响,身后的栀子花都被我震落了几朵。我一拂衣袖,栀子花扑地砸在芳馨的裙子上,她周身一震。我喝道:“没听过!这些日子漱玉斋没听过的事还少么?!”

芳馨和小莲儿从未见我如此震怒,都齐齐跪了下来。芳馨翻起我通红的手掌,颤声道:“是奴婢的疏忽,请姑娘责罚。但请姑娘千万不可动怒……”说罢已忍不住落泪。

小莲儿扶着我的膝头道:“姑娘息怒,此事实在不能怪责姑姑,奴婢也从未听过。想必是近来新兴的谣言,说不定就是有谁嫉妒娘娘受宠,故意散布开来教娘娘不痛快的。现下那两个宫女已经被奴婢扣下,谣言从何而起,姑娘一问便知。”

我切齿流泪,扶起芳馨和小莲儿。后殿向北便是慧嫔的长宁宫,我想起王、邓两位女御的事,不禁冷笑:“姐姐不想见我,我便回去好了。姑姑留在这里查问清楚,再不能有不知道的事情了。”

芳馨神色一凛,躬身领命。

我独自走回漱玉斋,悄无声息地坐在秋千架上。庭院中寂寂无人,一片漆黑。

我总以为“曲则全,枉则直”[2]“我欲仁,斯仁至矣”[3],却不想是“一酌之水,或为不测之渊”[4]。我早该想到有人会对玉枢别有用心,却为何只默默消解敌意,从不肯直面相对?

当初陆皇后恨我入骨,也没有为难毫不知情的玉枢。而此人却——看来大可不必“君子交绝不出恶声”,扬眉怒目或许更好。

我懊恼自责,胸口隐痛,有些喘不过气来。玉枢虽柔弱,却有一股百折不回的孤介之气。对隐翠是如此,对歌舞是如此,对皇帝更是如此。她若听信流言,不但姐妹之间生了嫌隙,更有损夫妻之情。

忽听一个小宫女跑了进来,一路喊着“绿萼姐姐”。绿萼带着一个小丫头从玉茗堂里出来,语带薄责:“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宫规忘记了么?”

小宫女焦急道:“刚才颖妃娘娘宫里的小贺拉住我说了好些话,她说……”说着踮起脚,在绿萼的耳边低语片刻。绿萼闻言大惊,尖声道:“我去粲英宫告诉姑娘去!”

小宫女道:“我和姐姐一道去!就怕姑娘还不知道,婉妃娘娘却已经知道了!”

我忙起身,秋千架子吱呀一响,绿萼低低喝道:“谁在那里?”

我自黑暗中缓步而出,一开口,竟有不可自抑的森然杀意:“不必去粲英宫了,我已尽知。”

绿萼忙提着宫灯迎了上来,颤声道:“姑娘怎么回来了?”说着向我身后望一望,“怎不见姑姑?”

我侧头躲避着灯光,不想让绿萼看见我脸上的泪痕:“姑姑还在粲英宫。”

绿萼道:“姑娘怎么也不点灯?”说着扶我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