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四十三章 中庸之德(第3/4页)

衣裳还是这身衣裳,只是不见了锦素。

刹那间泪意汹涌而上,我稍稍平息,依旧情不自禁道:“封妹妹,你回来了。”

封若水神色一动,双眸蒙上一层薄雾,忙深深一拜:“下官封若水拜见朱大人。”

我扶她起身,不觉又悲又喜:“数年不见,妹妹分毫未变。”

封若水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微笑道:“玉机姐姐仿佛比从前瘦了些。”

绿萼带着两个丫头迎了出来,笑道:“二位大人请进屋说话,茶点都预备下了。”

我和封若水携手走进玉茗堂,分主宾坐定。封若水揽过身边一枝插瓶的栀子花,轻轻一嗅,带着两分陶醉的笑意道:“从前在宫里,就听说升平长公主居住的漱玉斋景致极好,只恨无缘一见。本以为今生无望,谁知竟又见了。”

我微笑道:“今生无望?妹妹应该早知道自己会回京的。”

封若水修长洁白的手指微微一颤,栀子花芯里的水顺着花瓣滴落在她袖中。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幅丝帕:“实不相瞒,妹妹早知会回京来,却不敢望能再度进宫做侍读。”

这却是实话。我亦有些感慨:“咸平十年的春天,我和妹妹一起入宫遴选,那时候华阳公主还未出生。时隔八年,却是妹妹做了殿下的侍读。”

封若水叉手正色道:“皇恩浩荡,封氏父女不敢忘恩。”说着神色一缓,深深地望着我,感激道,“自然,若无姐姐相助,也没有我们父女的今日。”

我忙道:“不敢当。”

封若水道:“那一年母亲和兄长被处死,父亲与我被流放岭南,可谓家破人亡。朝廷派人抄没家产,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留下。我和父亲守着空屋子,只能当衣裳过活,更拿不出去岭南的盘缠。”我心下怃然,封若水的脸上却依旧带着平和的笑容,轻轻抚着左臂淡黄色的雏菊花纹,“幸而姐姐派钱公公送来了救命的物事,我才能保住这唯一一身旧衣裳,我们父女去岭南的路上,才没吃什么苦。”说着又稍稍扯起衣袖,露出左腕上殷红如血的朱砂玉手串,“姐姐送来的金珠宝物,我都变卖了,只留了这串朱砂玉。”

这朱砂玉手串本是封若水送给锦素,锦素来长宁宫探病时转赠给我的。我虽从未戴过,见了却觉亲切,不禁伸手摸了一下:“这些宝物,本来就是妹妹的东西,不过在我这里保存了几年罢了。”

封若水道:“既然是赠与姐姐的,便是姐姐的东西。我父女于穷途末路之际,蒙恩苟活,此恩此德,没齿难忘。”说罢起身再拜,一抬眼已满脸是泪。

我慌忙扶起她道:“过去的事情又何必再提?”说着扶她坐稳,又笑道,“其实当年妹妹送给我的青金石,机缘巧合之下,竟又回到了我的手中。”说罢转头吩咐绿萼去拿。

不一时青金石坠裾拿来,封若水又惊又喜,颤抖着指尖试了好几次才开了锦盒。青金石布满金斑,蓝盈盈如星光倒映在她的瞳仁里。她的手指悬在石上寸许处,像是害怕惊醒一个熟睡的婴儿般迟迟不忍落下:“想不到此物竟有缘长伴姐姐左右。”

这套青金石是我十六岁生辰那日,高旸搜罗来送给我的,是我珍藏至今的心爱之物。自从高旸迎娶了启春,我便再也没有戴过。我微笑道:“这套坠裾比妹妹先回宫,可见妹妹注定是要回来的。”

封若水别过头去,悄悄拭了泪水,这才向门外招招手。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奉上一只雕琢精美的小木盒。封若水亲手打开,内中盛着两只银杯,分别浮雕牡丹和玫瑰。封若水笑道:“这是岭南道德庆的特产,旁的地方没有。妹妹特地从岭南带回来的。本想托人带进宫的,不想有机会亲自赠与姐姐。”

我不禁有些疑惑:“这是……银器?”

封若水笑道:“这是锡器,是德庆的云烈锡场所产。”

我奇道:“岭南道常贡金银铜器和香料宝石,怎么我在宫里从没见过这种锡器?”

封若水道:“锡器要从今年才开始往京里送,等姐姐在宫里见到,恐怕要到秋天了。”不待我回答,她又道,“这对锡杯是家父在锡场定做的,与贡品无干,姐姐放心。”

我这才命绿萼收下,芳馨立刻将那小丫头带下去领赏。我欠身道:“多谢妹妹盛情。令尊大人这些年可还好么?”

封若水道:“劳姐姐动问,家父安好。”

我见她容貌清丽如昔,双手光洁娇嫩,显然未曾操劳,不免有些好奇:“未知令尊大人这些年在岭南做何营生?”

封若水道:“实不相瞒,本该去云烈锡场做苦役的,他们看父亲是个读书人,便让他做了锡场的度支。”

我笑道:“封大人有经世之才,做一个小小的锡场度支,自是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