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二十八章 离离其远
芳馨见我望着镜子发呆,便捧上粥道:“姑娘再喝两口吧。”见我摇头,又道,“或者姑娘还是再去躺一会儿?”
我取过长簪,将头发绾了:“再躺就僵了。姑姑坐吧。”
芳馨道:“奴婢给姑娘篦头。”说着取过羊角篦子,自镜中望着我,满腹疑虑道,“姑娘为何说这事还未过去?”
我端坐合目道:“皇太子和公主暴毙之事,陛下曾唤我去御书房问询案验情形。我记得他亲口说过,三位公主溺毙之事,慎妃绝无可能是主谋。知道是为何么?”
芳馨的手有片刻凝滞:“陛下是觉得慎妃娘娘太……嗯……直率?”
我笑道:“陛下既然觉得慎妃是直率之人,自然便认定她的自尽也绝不可能发乎本意,定是有人唆使的。于是一日不查出此人,便一日不会善罢甘休。”
芳馨道:“可是,先前三位公主殁了,至今未有真相,陛下也并没有追究下去……”
我睁眼看见芳馨理出一根白发,便道:“拔了吧。”
芳馨微露诧异之色,终是没说什么,拔去了那根六七寸的白发,放在我的掌中。我淡淡道:“不是不想追究,而是最要紧的三个证人,小虾儿被灭口,舞阳君自尽,奚桧逃逸。无从追究罢了。”
芳馨道:“那这一次……”
“这一次陛下疑心皇后,又疑心我和刘女史,姑姑猜一猜,下一个该谁了呢?”
芳馨沉吟道:“该是……弘阳郡王殿下了。”
“疑心弘阳郡王殿下,便还是疑心我和刘女史,没有分别。要殿下也能受得住掖庭属的盘问,这件事才算过了五分。”
“那还有五分是……”
“虽一时没问出什么,但只要有决心,假以时日,皇后、殿下、我和刘女史,甚而还有说不出来的旁人,一定会被查出来。到时候,再查三位公主暴毙的案子,且有好看呢。”
芳馨凝思半晌,缓缓点了点头:“苏姑娘在掖庭属住了几日,也没问出什么来。后来连穆仙都被请去掖庭属问了半日呢。”
我问道:“那位施大人究竟是如何询问的?没有动刑,如何知道证词的真伪?”
芳馨道:“虽没动肉刑,但在掖庭狱中,早晨被赶起来辛苦劳作,晚上也还要被盘问至深夜。不问时,依旧赶去劳作。如此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神思恍惚,若扯谎的人心智不坚,便连答过的问题都会答得前后不一。”她将篦子上的长发都拨了下来,又道,“这还不止,施大人将奴婢和绿萼、小钱分开关押审问,再将我们骤然关在一处,一道问。”
我叹道:“这是为了查看你们是否串供。”
芳馨微微一笑:“正是。”
我歉然道:“姑姑受委屈了。”
芳馨道:“这算什么委屈?进了掖庭属,总归没有宫里好过,只要还没缺胳膊少腿,便是大幸了。”
我掩口一笑,“施大人究竟问了什么?”
芳馨道:“施大人先问了姑娘平日里是如何教导殿下的。”说着低头为我结着辫子,嗤的一笑道,“姑娘平常如何教导殿下的,奴婢最清楚了。施大人问这个,奴婢可以和他说上三天三夜。”
我笑道:“如此,你便和他说了三天三夜?”
芳馨笑道:“奴婢哪有这个工夫。奴婢只说了一天,这位施大人便私下里赞姑娘是个君子。”
我一奇:“他私下里说的话,姑姑如何得知?”
芳馨道:“这便是掖庭属里有人的好处,是李大人悄悄告诉奴婢的。接着施大人又问奴婢,姑娘和慎妃娘娘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什么做什么。奴婢便说了好些慎妃娘娘退位的时候,姑娘日日侍疾宽慰的事情。旁的也不过是闲话两句殿下的读书起居之事,或是娘娘嘱咐姑娘好生陪伴殿下,实在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施大人还问些姑娘平时爱做些什么,喜欢和谁来往等语。尤其问到姑娘和熙平长公主的事情。”
我澹然道:“熙平长公主虽是我的旧主,可是我一年里也和她说不上几句话。”
芳馨道:“是呢。奴婢也是这样答的,姑娘也几乎不给长公主写信。写给朱总管和太太的信中,也只是寻常的问候之语,从不谈宫中之事。施大人是看过书信的。”
我笑道:“当初我初进宫,还给长公主写过一封信,命小钱送去的。可长公主只回了口信,从此以后,我便知道了。”
芳馨道:“长公主疼爱姑娘,不通书信,就是保全姑娘了。”我忽而想起去年夏天在景园时,熙平长公主在船上与我隔水相看,殷切地拉着我的手道:“相知却有分寸,也是一种保全。”心中蓦地一软,然而想起红芯的死,又不禁痛恶:“这些都稀松平常,便没有问些别的么?”
芳馨想了想道:“问了。施大人问奴婢,当初姑娘察觉到小虾儿的事情,为何不亲自向圣上禀告,却命李大人上书,更将这件事情的功劳都让给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