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二十二章 物有必至(第3/5页)
定王是周渊的父亲。我见他随口提起周渊,再无一丝滞碍,不由心下一松,指着图上一处道:“陛下请细看,这冲天雷虽与定王所绘的并无大不同,但埋线处是经过改进的,如此更隐蔽、更短,发火更快,敌人定然无暇逃跑。”
皇帝拿起图纸看了好一会儿,方道:“果然如此。”又笑道,“拿着这样一张图上来,原本朕要罚他的,经你这样一说,朕倒要赏他了。”说罢命人将图纸撤下,又道,“朕知道静姝从前是你的侍女,你待她像自己的妹妹。如今朕已下旨封她为静姝,你大可安心了。”
我忙道:“静姝娘娘得陛下厚爱,臣女不胜欢喜。”
皇帝笑道:“她不过封个静姝,你便不胜欢喜,倘若朕册封你,你可欢喜么?”
风雪清啸之中,有我急剧而沉重的心跳声。胸腔似是空了,胸口的肌肤像一张干瘪的鼓皮笃笃扑动。远远飘来的梅香如鲠在喉,卡得我左胸隐痛。
我暗暗吸一口气,正要出言婉拒,忽觉风声已住,飘雪寂静。每一片雪花上都布满了又细又深的孔窍,倾听天地间所有的不和谐。四周静得出奇,只听半云亭后的山石中,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昱嫔也不过仗着有几分像周氏,才得了一二分宠幸。”听闻此声,脑中骤然一空,背上冷汗如浆。
皇帝本来笑盈盈地看着我,闻言面色大变。小简正要开声呵斥,却见皇帝左手一摆,冷冷看了他一眼。小简立刻噤声,依旧垂手恭立。
只听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周氏可以不必再提了,人老福薄。昱嫔像她,也是个薄命之人。”
是惠仙和慎嫔。
惠仙冷笑道:“这是自然。只是有一事奴婢一直不懂,那周氏为何放着富贵尊荣不取,偏偏要去落魄江湖?”
慎嫔轻笑道:“这么多年下来,你竟是个傻子。周氏从前是肃王的独子辅国公莫璐的夫人,因为老公死了,寡妇寂寞的,才嫁进宫的。哪里会有什么真情?”
惠仙道:“这……可是陛下却喜欢得很。”
慎嫔道:“他喜欢她,她却只把他当救命稻草。要不然,怎么小皇子一出生,便忙不迭地过继到辅国公府去,给那个孤老太婆当孙子。若不是把前夫看得极重,为何好好的皇子不让他做?非要打发得远远的?”
我亲耳听见周渊说,她既弃了新剑,自然是去寻找故剑。慎嫔话虽粗俗,却一丝没错。皇帝低头听着,眉心拧成一团,双唇紧闭。
只听慎嫔满含嘲讽又道:“周氏这一出宫,也不知是浪迹江湖呢,还是去找自己从前的婆母尽孝去了。可怜他竟还为此气恼,他可有什么气恼的呢?人家本来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顿了一顿,又道,“依我看,根本便是瞧不起他。”
惠仙嘻嘻笑道:“娘娘说得极是。”
慎嫔忽然压低声音道:“咱们在这里避雪的,还是小声些,别让人听到了才好。”
惠仙笑道:“这会儿雪正大,谁会出来?”
慎嫔道:“罢了,瞧这雪一时半会儿下不停,还是快些回历星楼吧。”
惠仙道:“是。奴婢扶着娘娘,娘娘慢些。”说着两人轻言细语,说笑而去。
我惊疑不定,藏在桌下的双手已然冻僵。皇帝的目光几欲在我的脸上剜出两个洞来,他双唇微颤,一字一顿道:“你也是这样看朕的……”
我连忙离席,直挺挺地跪下道:“臣女不敢。”白石砖凹凸不平,生硬的痛感自膝头直袭心头。
皇帝冷冷道:“慎嫔,很好。”他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怒意,却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整张脸都麻木了,舌头僵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道:“传旨,惠仙杖毙,慎嫔禁足思过。告诉颖嫔,照宫人供给,历星楼的人,都撤出来。”说罢站起身,拂袖而去。袖中的冷风扑在我的鬓边,碎发如戟,扎入我的左眼。我却不敢伸手拂去。皇帝走下半云亭,忽驻足回望。终究一言不发,疾步而去。
我跪坐在地上,哭笑不得。风雪扑在眼中,流出来的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头脑亦如益园,空茫无物。直到皇帝从西南角门出了益园,芳馨和绿萼方一左一右地扶起我。
芳馨道:“姑娘,陛下已经走了。”
我缓缓起来,坐于原处。绿萼蹲身为我揉着膝盖,不敢说话。芳馨道:“姑娘可要去历星楼瞧瞧?”
我不假思索道:“不瞧!”
芳馨甚是意外,却也不敢多言:“简公公已经去传旨了,恐怕去也无用。”
我冷哼一声,扶着绿萼的手站起身:“有话回漱玉斋再说吧。”膝头有久跪之后肌肤攒聚的烈烈痛感,虽然痛,却也舒畅。绿萼还要再揉,我已甩脱了她的手,疾步下了半云亭。
回到漱玉斋,我遣出所有的奴婢,将自己关在书房中。芳馨和绿萼不敢打扰,只在门外侍立。不久,便听小钱在外面低语,绿萼惊呼道:“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