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八章 天之所置(第4/5页)
熙平道:“这还没有议定。他恐怕是等不到你出宫的那一日了。”
我黯然道:“臣女早就知道了。”
熙平奇道:“他的亲事是上元节之后才说起来的,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淡淡道:“是世子去年来景园吊唁的时候,亲口告诉我的。”
熙平叹道:“你入宫时,他说十年后在孤的府中等你。如今他自食诺言,却也肯亲口向你说明,亦算有担当。你别怪他。”
我笑道:“臣女不敢。”
熙平点头叹道:“你很懂事。旧年的一天晚上,王妃与孤说起世子的婚事,世子说一定要娶你为妻,王妃倒也不反对。是孤对他说,帝后赏识玉机,连舞阳君亲自向皇后开口要人皇后都不允,又免了玉机一家的奴籍,想是将来必有重用。咱们是太祖废妃之后,怎敢与帝后相争?连昌平公看中个破椅子都被降爵了,况且是个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就更得步步小心。世子懂事,可终究伤心,转身便跑出府了,直到天亮才在城墙根下找到他,喝得烂醉,还披着一件破麻衣。”说着长叹一声。
这番话本就在我的预料之中,可是听到“城墙根下”这四个字时,不觉心念一动:“请问殿下,这是几时的事?”
熙平一怔,想了想道:“孤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第二天汴城尹陈大人来寻驸马饮酒,无意间说起早晨发现的一桩新案,说是诏狱的一个姓乔的狱吏被人一刀割断脖子,扔在城外了。”
果然如此!正是在那一夜,高旸伤心愤怒之下,在城外杀了乔致。饮酒佯醉是为了掩饰身上的血腥味,身穿麻衣是为了遮住华服上的血迹。高旸与乔致素不相识,汴城尹和刑部便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凶手竟是一位亲王世子。当真是一件无头公案了。
高旸一向温文有礼,想不到竟为此事杀人,实在令人又惊又叹。然而他之前不也借口比武,打折了吴省德的右臂么?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他只是一直在忍耐。
正思忖间,忽听熙平笑道:“瞧你的模样,想必已经一清二楚。可怜孤这个做姑母的,还在为了你们这点小情小爱伤神。这样的事他竟也不和孤说,害得孤白白担心了那么些日子。”
我红了脸道:“世子一向大局为重,怎会教殿下忧心。都是臣女无能。”
熙平道:“你们两个都很好,是孤多心罢了。”说着压低声音,“其实你也不必太过伤感,以你的资质,前程绝非一个小小的王妃可比。”
我看着她意味深长的浅笑,转头淡然:“臣女卑微,何敢与未来的世子王妃相较?唯愿世子殿下佳偶天成,白头到老。”
又是一夜无眠。第二天,我对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画,心头莫名烦躁。随手抽出一张,正要补上几笔,却发现石青料已经用尽。我把画纸揉作一团,扔在地上,叹了口气。
芳馨捧了一盏碧螺春上来,轻声道:“姑娘昨天夜里没有睡好,翻身翻了一夜,是为于大人的事情么?”
我不答话。芳馨寻出一张构图缥缈,用色奇异的美人配药图:“这张就很好,奴婢以为可以拿去如意馆了。陛下见了,定会喜欢的。”
我看了一眼,不觉失笑:“姑姑的眼光愈发刁钻了,这样的画也能寻出来。你倒说说,陛下为什么要喜欢这样一张画?”
芳馨指着画道:“寻常的草木都是绿色的,姑娘偏偏画得发黄。寻常的石头都是青灰色的,姑娘偏偏画成紫白色。且这石头和草木都和美人一般大,有喧宾夺主之意。奴婢虽然不懂,可知道姑娘必是有用意的。陛下见了这样新奇的画,可不要欢喜么?”
我愈加好笑:“姑姑居然能说得头头是道。”
芳馨道:“瞧姑娘烦恼,尽力使姑娘一笑罢了。姑娘这画也有几百张了,画坏的就更多,再这样画下去,内阜院就要种树种竹子了。”
我一怔:“竹子?”
芳馨笑道:“纸都是用竹木捣成泥,煮过了制成浆铺好了晾干制成的。姑娘再画下去,内阜院的纸都用完了,又来不及买,可不要自己种树种竹子来造纸了么?”绿萼和紫菡听了,都掩口而笑。
我心中感激,微微一笑道:“姑姑放心,我没事。”
芳馨笑道:“虽是说笑,但奴婢瞧姑娘已画得甚好,要不要挑几张去如意馆?如今掖庭属已经开始处置宫人了,想来就要轮到于大人她们了。姑娘再不打算着,只怕来不及了。”
我摇头道:“不,这个法子救锦素还是太过渺茫,或许有另一条更好的路。”
芳馨一奇:“当真有不在陛下跟前惹眼,又能搭救于大人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么?”
我笑道:“办法不都是人想出来的么。姑姑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作‘假有神锥,必有神槌’[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