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五章 至亲至疏(第4/4页)
芳馨向紫菡道:“你出去和绿萼一道吃饭吧,姑娘这里我伺候。”
紫菡退出,掩了房门。我将钗环拿下,散了头发,头皮也松泛下来:“半年前我在文澜阁看到起居院的执笔供奉官在誊抄实录,无意间瞧见女子主政的不祥之兆,我总是以为那是无知迂腐的文臣瞧不起皇后的治国之能而已。如今想想,陛下既能篡改起居注,这实录的草稿,他若添两笔也不为奇。”
芳馨道:“当年篡改起居注,不是为了废去慎嫔么?”
我哼了一声:“那么姑姑想一想,这一次在实录中添加莫须有的女主不祥之兆,是为了什么?”
芳馨道:“这对娘娘监国不利。”她想了片刻,摇头道:“奴婢不明白。”
我撇一撇嘴,讥讽的笑意几乎延伸到颈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芳馨仍是一脸茫然。我见她完全不懂,便懒怠再说下去了。
今春征马不足的事,皇后虽没有追究,想来对封司政也颇为不满。何从明、方仲雄、齐伟荣和吴省德不过是六品言官,如何敢轻易弹劾当朝司政,引致官场震动?多半是他们的上官、苏燕燕的父亲苏司纳授意的。别的罪名倒还罢了,连封若水也牵连进去,分明是为了给苏燕燕减轻罪责。
苏司纳是皇后提拔上来的,皇后暗中命他搜罗封司政的罪行,再联名弹劾。皇后的旨意他更不敢不听。而身为父亲更不能不救女儿。但封司政是皇帝的宠臣,于是苏司纳在弹劾封司封的奏章上,署了皇后的外甥吴省德的名字。好教皇帝知道,是皇后授意苏司纳弹劾了封司政。当真是环环相扣。
她吩咐下去的,他很快就照办了。所以皇后无不嘲讽地感慨道:“真是快啊。”
皇后命人弹劾封司政,仅仅是因为今春征马之故么?不,绝不止如此。奏章中封司政的一项罪名是交朋结党、构扇是非。这半年来,官场言论无非是主战还是主和,还有便是后宫不宜干政。
实录中的“久阴不雨,柱下阴湿生虺”在内,文官的窃窃私语、哓哓众口在外,这一切是谁在授意?是谁宁愿在青史上留下昏君的名声,也要在实录中写进“久阴不雨”?如今公主暴毙、皇子夭折,若将这实录摔在皇后面前,只说天不庇佑,皇后轻则失宠,重则被废。
好一个“皇后是朝夕相对的心腹,是朕最信得过的人”!
好一个“朝夕相对的心腹”!
好一个“最信得过的人”!
我在心中狂笑,眼泪夺眶而出。皇帝下旨处置宫人女官,却不告诉皇后;皇后暗中命人收集证据,弹劾皇帝属意的百官之首,引起朝野汹汹如沸的巷谈口诛,再将已经踩烂的皮毱一脚踢还给皇帝。皇帝多疑,皇后不甘心被疑,如此而已。帝后之争,一至于此。
高贵的皇宫,竟是这等烂污泥淖之地!
芳馨大惊道:“好端端的,姑娘哭什么?”
我擦去泪水:“何曾哭了,我这是在笑。”
芳馨忙掩了我的口道:“姑娘才刚教导紫菡,国之大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