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冬•北平(第12/12页)
“喂,挨揍了?”
志高过来,二人相依为命。怀玉不语。
“喂,你爹揍你,你还他呀,你飞腿呀,不敢?对不对?怕抛拖!”志高逗他。见怀玉揉着痛楚,志高又道:
“不要怕,你爹光有个头,说不定他是个脓包啊——”
“去你的,”怀玉不哭了,“还直个劲儿跟人家苦腻。我爹怎么还呀?你姊揍你你还不还?”
“我姊从来也不揍我。”志高有点惆怅,“我倒希望她揍我一顿,她不会,她不敢……”
“刚才你不是回去吗?”
“我回去拿钱。”
“那你要到哪里去?睡小七的黄包车去?”
志高朝怀玉眼睛:
“哪儿都不去了,见您老无家可归,我将就陪你一夜。”
“别再诓哄了,谁要你陪,我过不了吗?我不怕冷。”
蜷缩坐了一阵,二人开始不宁了。冷风把更夫梆锣的震颤音调拖长了。街上堆子的三人一班,正看街巡逻报时,一个敲梆子,一个打锣,一个扛着钩竿子,如发现有贼,就用钩竿子钩,钩着了想跑也跑不了。
更夫并没发现大杂院北房外头的墙角,这时正蹲着两个冷得半瘫儿似的患难之交。
志高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终把身上袄内塞的一沓报纸给抽出两张来,递给怀玉:
“给。加件衣服!”
怀玉学他把报纸塞进衣衫内,保暖,忍不住,好玩地相视笑了。志高再抽一张,怀玉不要。志高道:
“嘴硬!”
“你不冷?”
“我习惯了呢。我是百毒不侵,硬硬朗朗。”
怀玉吸溜着,由衷对志高道:“要真的出来立个万儿,看你倒比我高明。”
怀玉一夸,志高不免犯彪。
“我比你吃得苦!”志高道。
方说着,志高气馁了,他马上又自顾自:
“吃得苦又怎样,我真是苦命儿,过一天算一天,日后多半会苦死。”
“不会的。”
“会!嗳嗳怀玉,你记得我们算的卦吗?”
“记得,我们三个是——”
“甭提了,我肯定是‘生不如死’,要是我比你早死,你得买只鸭子来祭我。”
“要是我比你早死呢?”
“那——我买——呀,我把丹丹提来祭你。”
“你提不动的,她蛮凶的。”
“咦?丹丹是谁呢?吓?谁?”志高调侃着,怀玉反应不及:“就是那天那个嘛。”
“那天?那个?我一点都记不起了。哦,好像是个穿红袄的小姑娘呢,对了,她回天津去了,对吧?嗳,你怎么了?”
“怎么?别猫儿打镲了,不听你了。”
“说真的,还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的日子呢。要是她比我哥儿俩早死,是没法知道的。”
“一天到晚都说‘死’!怪道王老公唤你豁牙子!”
“哦,你还我报纸,看你冷‘死’!还我!好心得不着好报!”
“不还!指头儿都僵了。”
——房门瞅巴冷子豁然一开,凶巴巴的唐老大吆喝一声:
“还不滚回屋里去?”
原来心也疼了,一直在等怀玉悔改。
怀玉嘟着嘴,拧了,不肯进去。
“——滚回去!”做爹的劈头一记,乘势揪了二人进去。冷啊,真的,也熬了好些时了。
渴睡的志高忙不迭怂恿:“进去进去!”又朝怀玉眼睛,怀玉不看他,也不看爹。
是夜,二人蜷睡在炕上。志高还做了好些香梦:吃鸭子,老大的鸭子。梦中,这孩子倒是不亏嘴的。直到天边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