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2/44页)

他脱下她一只绣花弓鞋儿,擎在手内,放一小杯酒,便吃鞋杯耍子。女人酒浓意软,只有他,方才捣入深深处,如鱼得水,紧缠不休,谁肯大意放走?

情愿在他手上,惊涛骇浪中死去。

——只是,心底当有一个人。

爱煞这个人。

恨煞这个人。

经历一番风雨,死的死,走的走。他本发孟州牢城充军,听见太子立东宫,故郊天下大赦,便遇赦回来。寂寞的女人,忽然有一日重逢上了,他是她最初最初的一块心头肉,此刻,原本他仍是要娶自己的。日子相隔得久,他在外,出落得更威武长大,旧心真不改?

武松托了王婆来说项,女人心下暗思:

“这段因缘,到底还是落在他手里!”

就在那天晚上,王婆领了,戴着新髻,身穿嫁衣裳,搭着盖头进门。

只见明亮亮点着灯烛,他哥哥武大的灵牌供奉在上面,先自有些疑忌……

其他的,都记不得了。谁料男人一变脸,一声“淫妇”,便揪着她,自香炉内挝了一把香灰,塞在她口中,叫将不出。女人待要挣扎,他用油靴踢她肋肢条,用两只脚踏住胳膊,一面摊开胸脯,说时迟,那时快,刀子一剜白馥馥心窝,成了个血窟窿,鲜血直冒,女人星眸半闪,双脚只顾蹬踏。

武松口噙刀子,双手斡开那洞洞,“扑扢”一声,把心肝五脏生扯下来,血沥沥供养在灵前。

这还不止,快刀一下,便割下头来,血流满地。

汉子端地好狠!

手起刀落,红粉身亡。竟见铁石心肠,不只踢头过一旁,还把心肝五脏,用刀插在楼后屋檐下。

初更时分,他就掉头走了。

女人七魄悠悠,三魂渺渺,望着自己的身子。亡年才三十二。好似初春大雪压折金线柳,腊月狂风吹毁玉梅花。娇媚归何处?芳魂落谁家?

金风凄凄,斜月蒙蒙的夜里,她便也孤身上了路。

黄泉路。

四张男人的脸,一一出了场。如果不是因着这些男人,自己最终,也不过成了个寻常妻小,清茶淡饭,无风无浪地颐养天年。

怎堪身为众用,末了死于非命?一腔都是火。被害被坑被杀,也不过是男人吧。

到底惨死,尚要背负一个“千古第一淫妇”之恶名,生生世世,无力平息。

恨意把她的眼睛烧红。

是有一句话得罪了她,“千古第一淫妇”。女人细白的牙齿狠咬住薄唇,唇上一根失血的青。不要绝望,不要含冤。要靠自己的力量,把坑害过自己的男人,一个一个揪出来算账!

她不肯忘却前尘:“我要报仇!”

这“醧忘”茶汤,不喝了!

她把孟婆递上来的另两杯,挥手一拨,杯子翻了,茶汤泻了,女人奋力推开赶路的人群,不管身后急唤,拼尽一身力气,奔往红水滚滚的转轮台。

孟婆犹在惊叫:

“潘金莲!潘金莲!别要如此!你一定生悔!”

一个报仇心切的女人,义无反顾地奔逃,半个字儿也听不见。

快!

前面便是转轮台。

台上呈八卦形状,内有一圈为太极,中有六个孔道,供“六道轮回”。

女人走呀走,随着难喻的因缘,一纵身,投入其中一道。

六道中,有公候将相、士农工商,亦有胎、卵、湿、化。多按功过分别成形。

水车滚动,赤河汹涌。赶忙乱窜的人,各自寻找有利位置,来世投个好胎,别要重过今生浑噩。每个亡魂,都带着希望轮回去了。

精血灵性,附于一点,十月怀胎,时辰到了,便由转轮台,冲出紫河车。血水直流,茫然堕地,惊醒一看,又到阳间了,忍不住哇哇一喊,重获新生。

潘金莲受伤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此去只知要遂了心愿,然而前途吉凶未卜,不免有点忐忑。

这个小脚的女人,到底投入谁家户?

一九六八年十月十八日,那是单玉莲的大日子。

她如同其他八至十岁的小女孩一般,兴致勃勃地试新鞋。

那双鞋,粉红色软缎,紧裹脚儿如一个细细的茧。脚儿伸将进去了,便也动弹不得,因为在鞋子顶端,有块方正的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末了还得用根长长的带子,缠呀缠,缠上了足踝,打个蝴蝶结,拉索一下两下,方算大功告成。

单玉莲方专心致志干好这生平头一遭的大事,眯着眼抿着嘴。忽地,眼前的一双脚赫然拗曲叠小,缎带变了白布条,小女孩吃了一惊。缠紧一些,再紧一些……不,揉揉眼睛,那还是她心爱的芭蕾舞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