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花欲含苞风欲摧(第6/6页)

兕子安静地躺在君王怀中,唇边依旧带笑,苍白的唇,轻微颤动:“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男子哽咽混重的声音,与女孩虚弱无力的声音交融,整个大殿,似皆被这歌声,悠扬自浩渺天边,仿似此刻并不是生离死别,并不是天人永诀,而只是一场分离,一场片刻便可重聚的小别。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渐渐,那声音中,只剩下混重与哽咽,隐忍欲泣的男子之音。

模糊地唱着、唱着、唱着……

终于崩溃,再不能禁住这几乎撕碎了整颗心的痛楚!

紧紧抱住女儿余温尚存的身子,恸哭失声……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残忍!

为什么……要叫我失去所有挚爱的人?

似已许久未曾如这般恸哭,徐惠欲要上前劝慰,却被无忌轻轻拉住,徐惠拭泪,望着那高拔俊毅的帝王,高高在上的天子,如今,却只是一个痛哭失声的父亲。

他将头深深埋在女儿墨发间,毫不掩饰的哭声,摧人心痛泪决。

这么些年,李世民予兕子之爱,她尽看在眼中,自己心内皆是痛不可禁的,更何况是他?

他的肩背,剧烈颤抖,女儿无力绵软的身子,在他怀中安静如初,却再不能叫他一声“父皇”!

君王脸颊紧紧贴住女儿冰冷的脸,似欲暖起她最后一丝温度。

其状观者心悲,怆然不忍猝睹!

徐惠不禁转身,却见一飘白身影幽幽隐没在殿口处。

徐惠一怔,李恪!

一片悲伤中,徐惠略一犹豫,终是随之而去。

却不想才出殿门,正见李恪端然立在殿外廊柱边,背影飘逸,白衣冉冉,如此悲痛情状,似皆不可惊了他一身白衣。

徐惠缓步走近,却是不语。

许久,李恪方回身望她,眼中是火光凛冽的恨意:“是你,对不对?”

一句听似全无头绪,徐惠何其聪敏,却知他所言为何,他定是听到了李世民适才的话,欲立九殿下为太子!

“不错,是我!我说过,我会尽我所能!”徐惠神情无动,轻道。

“为什么?”那纯净的白色,终于被惊起波澜阵阵,徐惠记忆中,自与李恪相识,他的眼睛总是邪魅而平静无波的,然而今天,却似被打碎了整片隐忍的安宁。

徐惠淡淡一笑:“我说过,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

“不欲?”李恪紧紧咬唇,冷笑道:“什么叫不欲?什么是不该得到的?我不是皇子吗?不够优秀吗?”

说着,望向殿口,似可穿透那其中蔓延的悲伤,眼神却是冷的:“哼!难道,我的母妃……想要见他最后一面时,也是不该的吗?”

徐惠身子一震,却随即隐去,他的心中,终是有太多的爱,才会怨恨至此!

“三殿下,难道恨……真就如此不能忘记吗?”徐惠转身,略略侧眸,不欲与他悲狂的目光相对:“殿下,你原非无情之人,又何必如此?”

李恪静一静气,白色衣衫迎风飘展:“哼,没想到,我如此精心筹划,便毁在了一个女人手上!”

徐惠叹息,移步款款:“不是我,你亦不可得逞。”

秋风似冰冷刀刃,吹在脸侧,白色衣袂,拂地卷起落叶纷黄,李恪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似堆满心间的枯涩,一夕奔涌,侵袭着他的身心。

风,瑟瑟如剧,越发狂做。

李恪却觉眼眸干涩的疼,心内酸楚,却竟是无泪,亦无语、无情!

(1):出自《道德经》:天下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东西了,但攻击坚强的东西却没有能够胜过它的。

(2):出自《诗经•秦风》。

(3):晋阳公主应于贞观十八年过世,年仅十二岁,晋阳公主是李世民最爱的女儿,自小带在身边长大,擅书法,临摹李世民的飞白书,连魏徵都辨不出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