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花欲含苞风欲摧(第3/6页)

小心舀出一碗,轻轻吹了,递在李世民唇边,李世民却摇摇头:“先放着吧,朕没有胃口。”

正说着,内监尖细的声音,再次打乱熏香杳杳仙气,令天子眉心轻蹙。

“陛下,晋王求见。”

李世民倏然睁眼,那眸中是淡烟缭绕的纷扰,唇际一动,苦笑道:“倒来得齐。”

说着,示意内监宣。

李治踏进殿来,便伏在地上,隐有抽泣:“父皇……”

李世民一怔,缓缓坐直身体,疑道:“何事惊慌?”

李治仍旧伏在地上,不曾抬眉:“父皇,儿臣不要做太子。”

李世民更是一惊,望徐惠一眼,却见女子面容宁淡贞和,全无异样,不禁凝眉:“雉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李治叩首:“父皇,儿臣知道,儿臣不想做太子,只要令儿臣在父皇左右侍候,儿臣便心满意足了,太子就叫四哥做吧。”

此时,徐惠亦不免一惊,李治自小在李世民身边长大,性子柔和懦弱,心地善良,毫无城府,可这番话说来,却不似出自他口,虽她听到,李治会来向李世民告状,却不想是这样的口吻与方式。

迂回且大有以退为进之势。

这不像他,适才在殿外,他还是一副紧张面容,然进到殿来,虽始终伏地,不曾抬眼,可那声音镇静,全没了适才的惶然无措。

不过短短一忽,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世民亦感意外,可眸光显然柔和下许多:“为何?与父皇说说看。”

李治道:“儿臣……儿臣不想死。”

精锐龙眸倏然暗淡如霜,猛地站起身来,向前两步,俯望着儿子:“死?谁说……你会死?”

李治不语,深深低下头去。

“说!”低沉、隐忍,紧紧握拳,徐惠望着,却知他已然心中有数,不禁轻轻一叹。

“四哥说……说若我与他争太子之位,他就……就……杀了我!”李治说得声音极轻,隐有抽泣。

李世民身子一颤,微微摇晃,徐惠上前一步,李世民一挥手,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治:“什……什么?”

李治不敢再说,伏地而哭,徐惠望见帝王眸心波潮暗动,复杂交错的淡淡烟笼,自眸中四散开来,氤氲了整张脸孔。

那坚毅的脸孔、削俊的脸孔、震彻天下的脸孔,此刻,凝结成霜。

半晌,李世民方回过神来,缓步退回到躺榻上,轻轻挥手:“父皇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治终于起身,躬身道:“儿臣告退。”

才欲出门,李世民却突地喝住他:“雉奴,不做太子,这种话,日后……不许再说!”

李治一怔,茫然回身,那眼神似懂非懂,只低低地应了,随而退去。

聪敏若徐惠,却已是懂得了。

李世民疲惫地靠在躺榻上,紧锁的眉心,尽是纠缠万分,难解难开的深深愁虑,徐惠依身在侧,望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显是疲累至极,不由心疼道:“陛下且先歇息吧,万事皆有定数,总归会有法子的。”

李世民缓缓回眼看她,徐惠目光似淡淡青烟,杳杳如水,修长手指抚上她凝白脸颊,惘然一笑:“定数?朕……早已不信定数!”

微一迟疑,方道:“适才青雀与朕说,若他为君,日后定当杀子,传位于雉奴……”

望向殿口敞开的殿门,殿外漏进的日光,晃亮青砖地面,泛起惨白的光。

“惠,你信吗?”李世民声音极轻,略有沙哑,徐惠淡淡一笑,握住他的手:“陛下心中已然有数,又何必问妾?”

李世民亦笑,然那笑,却那般悲凉。

是啊,如此有悖常情,又有何人能信?

“惠,朕知道,若朕立了青雀,承乾与雉奴的性命定然不保,可是雉奴他……”眼中划过深深忧虑:“雉奴他性子太过柔弱,实在……难堪这江山重责啊!”

徐惠不及言语,帝王龙目之中却似有一丝精光闪现:“若说文武双全、行事果决,恪……倒与朕有几分相像。”

徐惠身子一震,举眸望他,隐下心中瞬间惊诧,一双水目盈盈流光:“陛下,许并非如此,九殿下虽性情柔和,可心地纯善,陛下则可令众臣辅佐,以九殿下性子,定然虚心肯学,那么性子柔弱些,亦可弥补了,所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能攻坚强者莫之能胜。(1)’又岂知不是国家之福?”

李世民微一蹙眉,望着她的眼神,似有一瞬迷离,却是不语。

徐惠望着他,心中陡然凌乱,李恪,好个暗处中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高手,若非箫姈暗自放走自己,闻听了一切,又有谁人可看得出,那清高儒雅的外表下,那隐藏的冷漠仇恨的心!

可如今,他看似真有胜的希望,长孙皇后留下的三个嫡子,争得头破血流、面红耳赤,而他不过淡笑从容间,已然掌握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