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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书培望着他的两个学生。
这两个孩子,大的十五岁,念初三,名字叫孙健,小的十三岁,念初一,名字叫孙康。两个人都长得又高又大又壮又结实,正像他们的名字,是又“健”又“康”的。乔书培常想,如果他们两个在念书方面,能够和他们的身体发育成正比,就真是皆大欢喜了。现在,他看着孙健的英文试卷,满纸红叉叉,从头错到尾,初三了,居然拼不出英文的十二个月份和星期日至星期六的名称,亏他还振振有词:
“外国人太笨了,为什么每个月要有不同的名称?为什么不学学我们中国人,用一二三四……十二个数目字就解决了?我并不是学不会英文,我只是不服气去记它!而且,咱们是泱泱大国,凭什么要把洋鬼子的语言列为我们的主要学科?太不合理了!”
“我不跟你讲合不合理,”乔书培耐着性子说,“你马上要参加高中联考了,‘教育部’规定了要考英文,你就需要把英文念好!”
“年轻人应该有勇气推翻不合理的教育制度!”孙健仰高了头,一副“挑战”的神态,仿佛乔书培就是“不合理”的“代表”似的。
“你已经来不及推翻了,”乔书培瞪着他,“你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就要参加联考了!我们现在把合不合理的问题抛开,打开你的英文课本,我们重新来温习。”
“我的英文课本丢了。”孙健冷冷地说。
“什么?”乔书培皱起眉头。
“丢了!”孙健耸耸肩,“大概给同学偷走了!八成是给田鸡偷走了,对!”他猛拍着自己的膝盖,“准是田鸡干的好事,明天我找他算账去!这样吧,乔老师,我们今天先不念英文,等我找到课本再说……”
孙康在一边,开始吃吃不停地偷笑。乔书培狐疑地转向孙康,问:
“你笑什么?”
“我笑……笑……笑大哥……”孙康话还没说完,孙健伸手过去,在弟弟的大腿上拧了一把,于是,孙康就“哎哟”一声尖叫起来。“哎唷!哎唷!哎唷……”地叫个没停了。
“你到底笑什么?”乔书培脸一沉,厉声问。
“我笑……”孙康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天真相”,“笑老师嘴巴边上有颗青春痘,像一颗美人痣!”
孙健哄然一声,大笑起来,孙康也跟着笑,兄弟两个你看我、我看你地大笑着,似乎做了什么天大的得意事情一般。乔书培又气又怒又无奈,板着脸,他哼了一声:
“不要笑了!”
兄弟两个还是笑。
“孙康,”乔书培叫,“你的英文课本总没丢吧!拿出来!”
孙康慢吞吞地翻着书包,左翻右翻,好不容易,才抽出了英文课本,乔书培打开课本,里面就轻飘飘地飘出一张纸来,乔书培打开那张纸一看,上面写着:
桌子:待死客
早上:摸脸
早安:狗得摸脸
玻璃杯:狗拉屎
再见:狗得拜
黄昏:一吻宁
晚安:狗得一吻宁
夜安:狗得来……
乔书培越看越稀奇,越看越古怪,越看越生气,他把纸头丢给孙康,问:
“这是什么东西?”
“英文发音呵!”
“英文发音?”乔书培啼笑皆非,“我跟你说过几百次了,不许在英文上注中文发音,何况还要编些个怪花样!什么狗拉屎、狗得摸脸、狗得一吻宁……你这种英文,非把英国人都气死不可!”
“好呵!”孙康拊掌大乐,“把英国人都气死了,咱们就可以不必念英文了。”
这次,是孙健跟着笑了,兄弟二人,又笑了个不亦乐乎。乔书培瞪视着他们两个,心想,他们的功课虽然是一塌糊涂,倒是“知足常乐”。那些红笔的叉叉,似乎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快乐,笑啊笑啊笑啊……他们简直就以捉弄他为快乐。他哪儿像是这两兄弟的家庭教师,倒像他们的“开心果”。他竭力板起脸来,竭力显出一副庄严相,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你们到底念不念书?预备把每门功课都当掉是不是?孙健,你别跟我玩花样了,把英文书找出来!”
“是哩!”孙健做了个鬼脸,从屁股底下掏出了英文课本来,翻出“作业”簿,他的问题又来,“老师,kiss是什么词?”
“动词。”
“你错啦!”孙健又笑,“kiss就是接吻对不对?”
“对呀。”
“那不是动词,那是连接词!”说完,他就放声大笑了。孙康当然也跟着笑,一面笑,一面问他哥哥:
“哥哥,你有没有跟‘迷死’‘克死’过?”
“我倒没有,但是我打赌乔老师一定跟‘迷死克死’过!”孙健说,“老师,和‘迷死’‘克死’的滋味是怎样的?”孙康问。
孙健更笑,孙康也笑。乔书培头上已经冒汗了,他拍拍手,正要施展一点“尊严”,镇压一下“局面”,房门忽然被推开了,孙太太,一个四十几岁,浓妆艳抹而盛气凌人的女人拦门而立,微蹙着眉头,她直视着乔书培,冷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