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5页)

“你不会真要跳海吧?”他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盯着她,她脸上有着真切的惶悚和无助。

“我要跳海。”她低低地、肯定地说。

“现在已经晚了,”他握紧她。那踏板已放了下来,人们也纷纷走上踏板。他半推半送地把她推过了踏板,走进走廊,他松了口气。侧过头注视她,他逐渐相信她要跳海的真实性了,那张纯净的脸上有着如此深刻的凄惶和单纯的固执。这年龄的女孩子,原就是危险而任性的呵!不愿放松她,他一直握紧了她的手腕,把她带出了天星码头的出口。站在码头外的人行道上,他认真地说,“好了,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我叫车送你回去。”

“我家?”她茫然地看着他。“我家不在九龙,在香港呀!”

“什么?那……那你渡海做什么?”

“我不是想渡海,”她低声说,“是想跳海呀!”

他瞪着她,一时竟束手无策起来。香港与九龙间的交通,只靠轮渡来维持着,刚刚是最后一班的轮渡。现在,如果要回到香港,必须要等到天亮了。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惹了一个多大的麻烦,站在那儿,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那少女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她轻叹了一声,像个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孩子般,轻声细语地说:

“你走你的吧,别管我了。”

“那你到什么地方去呢?”他问。

“我吗?”她迷惘地看了看对面的街道和半岛酒店的霓虹灯。“我想……我还是应该去跳海。”

他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命令似的语气说:

“来吧,你跟我来!”

那少女顺从地跟着他,到了街边上的候车处,他带她钻进了一辆计程车,他对司机交代了一句,“在帝国酒店附近停车!”

然后,他回过头来,对那少女说:

“听着,小姐……”

“海鸱。”她轻声地打断他。“我叫海鸱。”

“好吧,海鸥,”他咬咬牙,心里在诅咒着:见了鬼的海鸥。“我告诉你,我不是这儿的人,我来自台湾,到香港才一个星期,我住在酒店里。现在已是夜里两点多钟,我不能把你带到酒店里去,”他顿了顿,“懂吗?海鸥?”

“是的,”她忧郁地说,“你是好人。”

我是好人!俞慕槐心里又在诅咒了,如果她今晚碰到的是另一个男人,那将会怎样?他是好人!如果他把这香港的午夜“艳遇”说给同事们听,大家不笑他是傻瓜才怪呢!他真是“好人”吗?是“柳下惠”吗?天知道!男人只是男人!你永远不能完全信任一个男人的!但是,他不能,也决不会占一个迷失的小女孩的便宜!那就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个“小人”了!

“好吧,海鸥,”他继续说,“我想,你一定遭遇了什么不快,有了什么烦恼。既然你没有地方可去,我们就找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喝一点咖啡,吃点东西,你把你的烦恼告诉我,我们谈谈,天下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事。等到天亮以后,我送你回家,怎样?”

“随便。”她说,“只是我不回家。”

“这个……等天亮再说吧!”

车子停在帝国酒店,他拉着她下了车。雨仍然在下着,街头一片寒瑟。尖沙咀多的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都布置得雅致可喜。他选了一家自己去过的,在帝国酒店的附近,是个地下室,却玲珑别致。香港是个不夜城,尤其在走进这种咖啡馆的时候,就更加看出来了。虽然已是凌晨,这儿却依然热闹,数十张桌子,几乎座无虚席。他们选了一张靠墙角的桌子坐了下来,离乐队远些,以便谈话。一个四人组的小乐队,正在演唱着欧美的流行歌曲,那主唱的男孩子,居然歌喉不弱。乐队前面有个小小的舞池,几对年轻男女,正兴高采烈地酣舞着。

叫来两杯滚热的咖啡,俞慕槐在那咖啡的雾气中,及桌上那彩色小灯的光晕下注视着面前的少女,说:

“喝点热咖啡吧,驱驱寒气。”

那少女顺从地端起咖啡杯,轻轻地啜了一口,再轻轻地放下杯子。她的睫毛半垂着,眼光迷迷濛濛地注视着桌上的小灯,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灯上的彩色玻璃。

“现在,还想跳海么?”俞慕槐微笑地问,声音是温和而安慰的。在这彩色小灯的照射下,那少女的面容柔和而动人。

她抬起睫毛来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珠黑濛濛的。

“我非跳海不可呀!”她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儿。

“为什么?”他继续微笑着,像在哄一个小妹妹,“说出来给我听听,看看有没有这么严重?”

她再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有点迷惘地说:

“我不能告诉你,会把你吓坏的。”

“吓坏?”他失笑地说。吓坏!他会被什么吓坏呢?当了七八年的社会记者,各种怪事都见多了,却会被个小女孩所吓坏吗?他开始感到有趣起来,不由自主地笑了。“说说看,试试我会不会被吓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