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4页)

“就因为你这样,所以我怕失去呀!”

“人,”他摇摇头。“多么脆弱,又多么矛盾的动物呀!”

他们到了中山北路一家意大利餐厅里,餐厅设备得很幽雅,有一种特别的宁静。偌大的餐厅中,没有任何电灯,只在每张餐桌上,燃着一支小小的蜡烛。他们叫了意大利煎饼,两人都是头一次吃,慢嚼品尝,别有滋味。烛光幽幽地、柔柔地照在珮青的脸上,那一圈淡黄色的光晕,轻轻地晃动着,她瞳孔里,两朵蜡烛的火焰,不住闪烁地跳动。梦轩放下刀叉,长长久久地注视她。她用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放在桌上,对他神思恍惚地微笑。他握住了她桌面上的手,低低地、严重地说: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哦?”她有些惊吓,她一直是非常容易受惊的。

“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事?”

“我爱你。”他慢慢地说,从肺腑里掏出来的三个字。

她的睫毛垂下去了好一会儿,当她再扬起睫毛来,眼睛里已漾着泪水,那两簇蜡烛的火焰就像浮在水里一般。她的唇边有个幸福而满足的笑容,整个脸庞上都绽放着光辉,使她看起来那么美,那么圣洁,又那么宁静。

就这样,他们坐在蜡烛的光晕下,彼此凝视,相对微笑,几乎忘记把煎饼送进嘴里。时间慢慢地滑过去,蜡烛越烧越短,他们不在乎时间。唱机里在播放水上组曲,接着是一张海菲兹的小提琴独奏,那些悠悠然的音浪回旋在他们的耳边,烛光的颜色就更增加了梦魅般的色彩。终于,将近晚上十点了,他们的一顿晚餐竞吃了三小时!站起身来,他挽着她走出了餐厅。

然后,他们到了统一的香槟厅。

这儿是台北市内布置得最雅致的一家夜总会,高踞于十层楼之上。他们选了临窗的位置,掀起那白纱的窗帘,可以看到台北市的万家灯火。桌子上放着黄色的灯罩,里面燃着的也是一支蜡烛。乐队慢悠悠地演奏着一支华尔兹舞曲,几对宾客在舞池里轻轻旋转。

他们坐了一会儿,他说:

“我请你跳舞,这还是我第一次请你跳舞呢!”

她站了起来,微笑着说:

“我说过我不大会跳舞的,跳不好可别生气呵!”

“我生过你的气吗?”他问。

“还没有,保不住以后会呢!”她笑着。

“告诉你,永远不会!”

揽住她的腰,他们跟着拍子跳了起来,事实上,她舞得非常轻盈,转得极为美妙,在他怀抱里像一团柔软而轻飘的云。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我第一次发现你也会撒谎,你说不会跳舞的呵!”

“真的,我从来跳不好,”她坦白地说,“而且,我一向把跳舞视为畏途的,以前每次迫不得已到夜总会来,总是如坐针毡,有时,别人请我跳舞,一只出着汗的、冷冷的手握住我,我就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也怕别人把手放在我的腰上,那使我别扭。”

“现在呢?”

“第一次知道跳舞是这样美妙的,”她微笑着,“以前,我总是会踩了对方的脚。”

“你知道么?”他在她耳边说,“老天为了我而造了你,也是为你而造了我。”

华尔兹舞曲抑扬轻柔,像回旋在水面的轻风,掀起了无数的涟漪。他们倚偎着,旋转,再旋转,一直转着,像涟漪的微波,那样一圈圈地转个不停。一舞既终,他站在舞池里,双手环在她的腰上,额头抵着她的,一迭连声地、低低地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

夜是属于情人们的,音乐也是。他们一支支舞曲跳着,忘了时间,也不知道疲倦。一个面貌清秀,身材修长的歌女,在台上唱着一支很美丽的歌,他们只听懂了其中的几句:

既已相遇,何忍分离,

愿年年岁岁永相依,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愿朝朝暮暮心相携。

珮青的头靠在梦轩的肩上,紧拥着他跟着音乐移动,她轻声地说:

“那是我们的写照。”

“什么?”

“那歌女所唱的歌。”

梦轩侧耳倾听,那歌词虽细致缠绵,却也怆恻凄迷,一种难言的、几乎是痛苦的情绪掩上了他的心头,他把珮青揽得更紧了,仿佛怕有什么力量把她夺去。尤其听了那歌词的最后两句:

良辰难再,美景如烟,

此情此梦何时续,

春已阑珊,花已飘零,

今生今世何凄其!

将近午夜一点钟,客人都陆陆续续地散了,打烊的时间近了。香槟厅里的灯都熄灭,只剩下舞池顶上几点像小星星似的灯光,乐队在奏最后一支舞曲。那几点幽幽柔柔的灯光,迷迷蒙蒙地照在舞池中,只剩下梦轩和珮青这最后一对舞客了。他们相拥着,跟着音乐的节拍,旋转,旋转,再旋转……他们两个的影子在丝绒的帘幕上移动,忽而相离,忽而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