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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一直被程雪茹保护得很好。家务事从不让她沾手,程雪茹说女孩子有一双漂亮高贵的手可以显出她的好教养。而她丝毫不介意我每天放学回家淘米做饭,吃完饭洗碗擦厨房油腻腻的案板,会不会把手弄得粗糙。哪怕是寒冬腊月,我都得把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水槽。

每天早上,芳菲都在母亲的监督下擦上玉兰油面霜,说女孩子的脸面第一。那个时候玉兰油是很昂贵的护肤品,几十块钱一瓶在我眼里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而我用的,只是几毛钱一袋的郁美净儿童霜。我并不介意,因为对于我来说还有比脸面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生存。

我不介意,也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程雪茹刻意在我和芳菲之间分出的彼此。寄人篱下本就如此,我能有个栖身之地就不错了,还能要什么?还希望得到什么?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比别人不幸。

十几岁的女孩子已经发育了,从日常生活用品中的毛巾、牙膏牙刷、洗发水和香皂到内衣内裤和袜子,如果芳菲用的是飘柔,我只能用几块钱一瓶的蜂花洗发水;内衣胸罩什么的,我从来都是买的十几块钱一件的地摊货,芳菲则是她妈带着到百货公司亲自挑的名牌;即便是每个月的生理期,芳菲的日子一到,程雪茹就会给她熬红糖水补血调气,而我因为痛经在床上痛得翻来覆去也无人问津……

不仅如此,程雪茹在对女儿的培养教育上也是明显区分对待的,即便芳菲万分不乐意,她也要逼着女儿去学舞蹈,说学过跳舞的女孩子会很有气质;学舞蹈不够,还逼着女儿学钢琴,说女孩子会一两样乐器将来在社交场合上不会丢脸。为此程雪茹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私房钱为女儿买了架钢琴,每天芳菲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学琴,否则不让吃饭。

至于我,别说碰琴,靠都不能靠近。

“小心点啦,那琴很贵的,弄坏了侬赔得起吗?”每次我拖地拖到钢琴旁边的时候程雪茹总是夸张地大叫。

而程雪茹不惜血本地培养女儿只有一个目的,要把女儿嫁入体面的人家。说白了,就是有钱人。她要向所有的人证明,她程雪茹培养的女儿将来是绝对不会在狭隘逼仄的弄堂里生活的,她也决不允许女儿重走她的老路。

这一点我完全能理解。因为程雪茹最痛恨和不甘的就是自己生活在油烟弥漫的筒子楼里,她并不比别人生得丑,相反她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美人,无奈命不好,挑来挑去嫁了个穷教师,她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都在灶台前耗掉了。

程雪茹有一个表姐,没她漂亮,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嫁到了美国,据说现在在那边过着资本家阔太太的生活。每次程雪茹跟邻里唠嗑家常的时候总要把那个表姐拿出来晒晒,“阿拉是命不好啦,阿拉哪样比不上伊,就是命不好啦。”

当然,程雪茹不遗余力地拉开我和芳菲之间的差别还有个目的,就是要证明出身好人家的女儿绝对跟出身不清白的女孩子不一样。在她的眼里,我无疑就是出身不清白的女孩子。这一点,从她平常看我时鄙夷的眼神就表现出来了。

尤其是那次差点被强暴的事后,她脸上的嫌恶更明显了。虽然事情最后有了一个较圆满的结果,在养父李老师奔走相告以及全校师生联名上书的情况下,那个姓黄的恶棍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处,被市教育局清理出教师队伍,并移交司法机构,但我的名声也在程雪茹有意无意的渲染下变得恶劣起来。

我经常在放学时,听到她跟邻里说:“阿拉家芳菲是不会这样的啦,阿拉把伊教得好好的,连跟男生走一条路,放学伊回家都要跟我说的,是决不会出那样的事啦……破没破身啊,阿拉怎么知道呢,阿拉又不是医生不会检查的啦……哎呀,现在的社会很开放的啦,阿拉也管不着伊,伊个肚子大了阿拉也管不着……”

有一次我和芳菲一起放学回家,又听到程雪茹在弄堂口说东道西,一向乖巧的芳菲当即板脸怒斥她妈妈:“我姐不是那样的人!不许你这样说她!”

“哎呀死丫头,阿拉说什么了,阿拉什么都没说。”

“你还狡辩!如果哪天我被别人搞大了肚子,你还会不会在这里跟人到处说?”

程雪茹一下被问住,气得差点一耳光扇过来。

晚上芳菲把事情告诉了爸爸,李老师很生气,严厉批评程雪茹,“你怎么可以这么在外面败坏四月的名声?如果是芳菲出了这样的事,你会到处说吗?你怎么连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程雪茹自知理亏,应了句:“阿拉家芳菲是不会出这样的事的。”

李老师哼了一声,“你以为你女儿就一定会比四月出息?你太自以为是了吧!”说着李老师甩出一张通知单给程雪茹,“你自己看看,四月已经被F大录取了!而我们的芳菲却连专科的分数线都没达到,如果不自费,她连三流的大学都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