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生老病死
中国人很喜欢把生老病死挂在嘴边,短短四个字就把人的一生都概括了。
从“生”到“老”其实是一个很快的过程,一转眼的功夫就已是沧海桑田,但从“病”到“死”却能叫人度日如年。对于一个人来说,生是希望,老是规律,病是折磨,死是解脱。但同样的事情放在别人眼中可能又是另外一码事了——生是负担,老是嫌弃,病是噩梦,死是心结。
对奶奶来说,这场病就像一场噩梦,为了不再成为童彦的噩梦,她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结束生命为这一切画上句号。而对童彦来说,奶奶的撒手人寰却成了他解不开的心结。
这几天,他就他像一个傀儡木偶,或被许十安提着,或被周沫提着,让他向东他就向东,让他向西他就向西,不说也不问,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签字,在医院签完又被拉到火葬场签,但是文件上的内容是什么,他一眼都没看过。
他似乎不用动脚就能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看着许十安和周沫跟一些人说话,他只看见他们的嘴巴在动,可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直到最后,许十安把他从一片混沌中摇晃出来,他对他说:“去跟奶奶告别吧。”
听到这句话,童彦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淌了下来,他就算再不想面对现实,这会儿也不能继续逃避了。
童彦看看许十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漠得近乎残忍,他不明白许十安是怎么做到总是这样冷静克制的。许十安见他不动,于是和魏识尘一左一右,将他架在中间,带到遗体告别室。
房间里空荡荡的,墙壁刷得惨白,只有墙脚摆放着一些盆栽和菊花,中间一张带轱辘的不锈钢床上,老人孤零零地躺在上面。
躺在那样的床上,奶奶一定会很冷吧!这是童彦见到奶奶的第一反应。
童彦流着眼泪被两人搀扶着走近,奶奶这样安详地躺着,明明就是睡着了的样子啊!除了她的脸颊有些干瘪,这和午休时的奶奶有什么分别?童彦依然无法接受奶奶已经去世的事实,更无法接受的是,奶奶病得这么厉害,他居然一丁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视线终于清晰了一些,没有了眼泪造成的重影,童彦发现奶奶这样躺着的时候,看起来比平时更瘦,更小。可在他的记忆中,奶奶一直是那个可以一个人就把这个家撑起来,无论什么都不能将她打到的奶奶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怎么一下就变成这么一个一把干柴一样的老太太了呢?
奶奶的寿衣是一身紫红色的对襟小袄,棉鞋棉裤,可能老辈人都有些迷信,觉得阴曹地府冷,得穿厚点。童彦看见奶奶领口的盘扣,哆哆嗦嗦地摸了上去,这手工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奶奶亲手给自己做的寿衣。
童彦的眼泪流成了河,奶奶的遗体在他的视线里重新变得模糊起来,而记忆里的画面却逐渐清晰:奶奶第一次教他做盘扣,用的是废旧的黑鞋带,她在鞋带的一头打了个结,拎起来给童彦看,童彦没看清,奶奶就再打一个,一根鞋带上于是有了许多个结,童彦把鞋带当做项链挂在奶奶脖子上,说以后挣钱了一定给奶奶买条真项链。这条项链他一直忘了买,现在终于想起来,而奶奶已经不在了。
童彦哽咽道:“奶奶说,以前没有彩绳,只能用黑鞋带儿做盘扣。为什么现在有彩绳了她还是用黑鞋带啊?她就不能给自己用点好的吗?”
周沫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使劲拍了拍,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
许十安冷眼看着一切,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他心疼童彦,心疼他失去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也心疼他的自责,可又不得不推着他向前走,他怕一旦停下来,童彦就再也走不动了。
许十安对工作人员使了个颜色,马上有两个人过来要将人推走。
童彦崩溃一样大喊:“别动她,让我再看看她!”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握在奶奶交叉在腹部的手背上,除了冷,还是冷。
奶奶真的没了!
童彦一边流泪,一边帮奶奶重新整理衣服,从头整到脚又从脚整到头,衣服上一个大褶都没有了,童彦还是不放手。
旁边又推出来一张床,不像这边静得出奇,那边的家属见到遗体就开始嚎啕大哭,捶胸顿足,趴在身上,又滑跪到地下,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家属此起彼伏的哭声,悲痛欲绝。
有人哭丧,有人拦着,这才正常。反观童彦,他不会像别的女人一样叫喊着流泪,不会伸出手臂,做出呼天抢地的动作,他的难过都藏在心里,满了就会溢出两行热泪。他还有一大堆想不明白的问号和深深的自责,混成一潭沼泽,在无形中渐渐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