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第6/7页)

湘娘子握着她的手:“湘姨就把少连托付给你了,他行事若有差池,你帮着在旁提点些,莫让他误入歧途。”

甜酿点头。

湘娘子看她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开口:“你两人是缘也是劫,最后终是剩下你两人相依为命。有些事……你别怪他。”

“我知道,湘姨放心。”

两人看着湘娘子乘舟远去,一道回了内城,去天香阁看了看。

天香阁依然醉生梦死,灯红酒绿。

这一年是乡试年,马上就是秋闱,金陵涌入了大批应考的青衣学子,秦淮河两边的寓所住满了人,想比往日更是热闹,酒楼茶馆处处可见人吟诗作赋,慷慨激昂指点国事。

施少连携着甜酿的手慢慢踱步回去,夏末的风带着秦淮河的潮气,微微有些闷热,他临河望景,看着喧闹的人群蹙起了眉。

甜酿知道他近来不如意,每日在家也有些消沉,凝滞,她心里突然冒起这个词,他近来常在书房独坐,不见外客,不唤茶水,面色沉沉坐在椅上沉思,若是出门,也只是和孙先生在一处看账盘店,往昔往来交际的人都一时淡去不少,平贵那边损了一笔的银子,虽不知多少,但看孙先生连夜点灯传唤人的架势,应也是出了许多血,剩余几艘船贱卖了船上夏盐,留在了江都修葺,如今家中最大的进项,便是天香阁。

“天快黑了,回去吧。”

他攥着她的手往前走,看见人流中有个乞讨的乞丐,盯着那乞丐数次,突然扭头问她,那双狭长的眼睛镇定又雪亮:“如果我有一日落魄,该如何是好?”

她心头突然一哽,沉思良久,问他:“落魄到何种地步?”

“也许是千金散尽,也许身无分文。”他表情沉沉,语气微冷,“你在我身边,我从没让你吃过缩衣节食的苦,如若有一日落魄了,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没关系。”她抿唇微笑,“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夫妻荣辱与共,无论什么日子,我都可以。”

“那如果更坏些呢。”他看着她,目光深邃,意味不明。

“怎么样都可。”她答道,“夫妻一体,生死相随。”

“是么?生死相随……”他捏着她纤细的手指,垂下薄薄的眼,面上表情玩味,唇边带着一缕微笑。

湘娘子去后不过几日,孙先生带着个长衫中年人,两人汗涔涔,面色急切,脚步匆匆而来,原来是有商行里的对家,私下向衙门告发,说施家贩卖私盐,和通政司手中的那桩验官身死之案搅在一起,要提施少连去衙门问话。

第二日一早,果然有衙门的官差持着牌票前来,将施少连带到府衙去开审问话。

差人上门之时,甜酿和杨夫人都在家中,甜酿听见前院的喝声,缝着喜帕的手指一抖,银针扎进手指,沁出一滴血珠凝在指尖。

他倒是从容不迫的换了衣袍,看见甜酿提裙急急过来,还蹙着眉头对她轻喝:“外堂人多眼杂,仔细冲撞了,快回去。”

好在夜里施少连就已经从衙门里回来,不过是提审问话而已,只是他袍上几道深深的衣褶,捂着额头在堂里喝了一盏茶,声音沙哑对孙先生道:“先生烦请跟我来一趟。”

孙先生和施少连在书房商谈到半夜,甜酿奉茶进去,见他手里捏着一张讼纸出神,他见她来,手指一松,那白纸随即飘落在地。

甜酿俯身去捡,看上头写的字,笔力遒健,一桩桩列明他的罪状,勾结行贿朝官、暗放官债,贩卖私盐,纵奴行凶……语气犀利,气势汹汹。

他揉着自己的额头,指尖摁住眉心,靠在椅上仰头,直勾勾望着朱红的房梁,语气颓废,喃喃自语:“我倒第一次见那通政司的参议大人,原先竟是刑部的官员,想不到我施少连有一日,竟也长跪在衙门里受人审问,满堂呵斥,百口莫辩,世事轮回,想来也是可笑。”

“那这纸上写的……几项真,几项假?”她脸色苍白问他。

他窝在椅内睇眼看她,突然抖动肩膀闷声笑了起来,眉眼生动,睇眄流光,笑容极其诡艳,“你觉得呢?你觉得哪些真?那些假?”

“能查出的是真,查不出的是假,啧啧,若他们有手段查出来,光凭这纸上的罪行,够不够我死十个来回,亲友连坐?”他看她额头沁出冷汗,朱唇发白,长腿搁在桌上,“我都不怕,你怕了?”

她动了动唇,终归是没有说话,垂下手,将纸抛在地上,塌着肩膀,目光幽幽看着他,眸中闪着一点星辉般的光亮:“你不怕,我也不怕。”

屋里响起一声嗤笑:“你可知这字是何人所写?”

甜酿摇头。

“你竟然连自己未婚夫婿的字都忘了,当年你们鸿雁往来,写过多少书信。”他噙着笑,神情却极冷,“果然是小九,做什么都深得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