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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容筝沉吟了,她日思夜想的,正是要拥有“皇太后”的名号,元怿的话,说到了她的心里,但她还不能急切地答应。
满殿清荫中,看着元怿那张留着三绺美髯的俊秀的脸,她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意。作为一个位至三公、天下人众望所归的尊贵亲王,他并没有必要如此巴结她,这么多年来,在她上升的道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始终无怨无悔地付出着,从来也没要求过什么。
“元怿……”她忽然扭过脸去,低唤着他的名字,“你……对我太好了。”
元怿苦笑了一下,她直到现在才明白吗?
“真正厚爱你的是先帝,不是臣。”元怿低垂下眼睛,没有接受她的感激之情,“当年高家纠合三十一名大臣,联名上折要置你于死地,先帝完全置之不理。他待你,比待高皇后要深情得多。”
胡容筝只觉惭愧万分,真的,她是个如此面热心冷的无情女人,怎配得到宣武帝和元怿的这般情怀?比起他们的宽容和深情来,她是如此刻薄、猜忌、多疑、冷酷、狭隘!
胡容筝不禁以手掩面,一种虫蚁咬噬般的痛楚爬上了她的心头。
如果此生可以再来一次,她必不会拒绝元怿的求婚,也不会那样对待宣武帝。
如果重新回到十五岁,她宁愿放弃《汉书》、《公羊春秋》、《吕氏春秋》这些充满机谋和血腥的书,而在月下举箫轻吹《子夜歌》,轻轻吟唱着“蒹葭苍苍”。
现在,虽然身为天下第一人,虽然手中掌握生杀予夺大权,虽然所有人都要仰她鼻息,虽然大魏的文武之纲总操于她一人之手,但是,那寂静桂殿中日日批览奏折的劳心劳神,崇训宫深夜里无法对人说述的孤寂感,让她觉得生命是这样凄凉……
“四王爷,你跪安吧。”只在一瞬间,胡容筝脸上的抑郁之色便一扫而空,回复了平日威严而冷淡的神情,“上尊号之事,容我细思。”
“臣还有一事。”元怿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胡容筝刚才神色的变幻,他既看见了她不愿为人所知的苦楚,也看见了她发自内心的得意和倨傲,心下长叹一声,又回奏道。
“讲。”
“领军大将军于忠是拥立的功臣之一,到现在未赏,心生怨恨,与摄政王元雍常常龉龃,太妃,您需小心防备他。”
胡容筝冷笑一声:“这种人何须防备?拥立不过三个月,就已心生怨恨了吗?既如此,赏他尚书令的官职,叫他好好办事。元怿,你放心,越是这种人,越会温顺听话!”
元怿心下一凛,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了她的果断和敏锐、深沉,但在另一方面,这是不是她最大的缺陷呢?她似乎不相信任何人。
“臣告退。”
“四王爷,”胡容筝忽然扭过脸来,开口唤着,等元怿扭过头来,她欲言又止,良久才垂下眼睛,说道,“我预备在这崇训宫里起造一座大刹,名为永宁寺,希望能永镇大魏,护持元家的社稷。四王爷,寺成之日,我当遍请天下名僧,入寺说经,开悟王公亲贵们的慧性……你说好不好?”
这话是表明她绝无篡魏的心迹,还仅仅是表达她对人生的失望,抑或心中那极大的抑郁苦闷?
元怿品味不出来,只能躬身答道:“这是前古未闻之事,自来寺院都建在名山幽谷或偏僻街巷,太妃竟在崇训宫旁建寺,想来佛光照处,大魏社稷可保万世之利。太妃,永宁寺落成之后,臣希望能常常入宫听经,以开发灵慧之性,去俗念,明根本。”
“那是一定的,久闻四王爷深研经义,还望能听到你的高见。”胡容筝站起身,将他送至清凉殿的门前。
等到元怿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胡容筝才重新回到殿中斜卧下,现在,她完全不想理会任何政务和国事,只愿意让自己的一颗心沉浸在深深的思念里。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一个人,杨白花,呵,他那年轻动人的笑脸总是在她眼前晃动着。
只在这一刻,胡容筝才绝望地发现,自己早已万劫不复了,三年来,与杨白花朝夕相处的后果,是她再也不能容忍与他分离片刻。
在潺潺水声中,她隔帘吩咐着贴身内侍:“传旨,着人前往荆山营,召荆山太守杨白花入宫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