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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照容心神不宁地走到两个儿子住的寝殿里,悄悄替二人掖好了用脚蹬到足底的薄被。

元恪已经年满十五岁,皇上刚替他指婚了领军将军于烈的侄女于丽仪,上个月已行纳彩问名之礼,还在洛阳城替元恪新建起王府,没几天,元恪就要搬出宫去开府自立了。

他这么快就成了个大人,高照容有些舍不得地望着儿子那张渐渐变得成熟稳重的小黑脸,仿佛还能看到他在襁褓中合目安睡的婴儿模样。可是再不舍,身为皇子的元恪也会离开自己的怀抱,承担国事,他是天生的王者。

“娘娘,高大人来了。”

高照容赶紧走了出去,她召高秀深夜入宫,是有些不好启齿的事情,要背后叮嘱他。

从前在平城的时候,她就知道高秀与当时还是玄静的冯润来往过密,那时冯润面貌被毁、孤苦无依,或许还会依靠信任高秀。

可如今冯润已经重回帝侧,而且看皇上对冯润情意深沉,万一高秀与冯润还有沾染,轻则送掉小命,重则会连累他们高家,甚至带累两位皇子。

“阿秀,”高贵人屏退众人,向高秀说述着自己的担心,“你与冯昭仪的事情,当初姐姐也有所耳闻,但如今冯昭仪已经重新成了皇上的人,你最好还是远离洛阳,去避避嫌。”

高秀瘦了很多,就算再大度,再谦退,也没有哪个男人希望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只能被别人霸占,哪怕是当今皇帝。

“我知道姐姐的担心,姐姐放心,我不会连累高家的。”高秀淡淡地道,“如今冯左昭仪已经稳占君心,不再需要我了。我明天就去辞了太医署的差事,下个月重回平城。”

“如此甚好,”高贵人松了口气,“姐姐就知道阿秀做事稳妥,唉,可惜了你的满腹经纶、一身本事,若不是你生性散淡,又与冯昭仪渊源太深,恪儿下个月搬去王府,你大可以去帮着他办事。”

她说的是心里话,高秀的才干本事,并不比洛阳城的哪个重臣差。

元恪得他辅助,肯定会受济不少,可是高秀是冯润的旧爱,权衡利害,高贵人仍是觉得让高秀离开洛阳为上策。

“冯昭仪对二皇子也十分器重,数次对臣提起二皇子,每次都赞不绝口。”提起元恪,高秀也颇为敬佩,“当着皇上,冯昭仪也多次赞许二皇子,如今二皇子深得皇上宠信,能早早封王开府,也有冯昭仪的功劳。”

当初冯润以玄静身份在绿仪殿借住时,高照容便看出冯润待元恪极是尊重赏识,而且发自内心地疼爱元恪。

那时元恪是二皇子,冯润只是宫中讲经的尼姑,但常帮着高照容侍候元恪和元怀,一次元恪生病,冯润衣不解带,三天没睡觉,坐在元恪床头侍候茶水、亲煎汤药,眼睛都累得深陷下去,让高照容这个亲生母亲竟有自愧不如的感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半年时间相处下来,元恪对冯润也颇为依恋信任,如今冯润已受封西宫,住在安昌殿,元恪也常常去探望冯润,冯润每次见到元恪,都厚加赏赐,冯润自幼读经史颇多,有时还亲自为元恪讲解策论,十分关切。

因着这缘故,高照容对冯润颇为感激。尽管宫中诸妃都对经历古怪的冯润很是抵触,背后讥谤不断,高照容也从不曾说过冯润一句坏话。

“听说冯奚儿已经被送到瑶光寺落发为尼了,阿秀,你说上次冯左昭仪的衣衫被下毒的事情,真是冯奚儿所为么?”高贵人命高真送上茶来,高秀这一走,她在洛阳城又是一个娘家兄弟都没有了。

“是不是她所为,我不知道。但是左昭仪受朱砂之毒险些身亡是真的,中常侍双蒙在冯奚儿的殿内搜出了石榴瓶和朱砂粉也是真的,虽然左昭仪帮冯奚儿说了许多好话,但冯奚儿究竟脱不了这嫌疑,皇上心疼左昭仪刚刚重返宫中就又被人下毒陷害,只打发冯奚儿去落发为尼,已是看在冯家旧戚勋功的份上,额外开恩。”高秀谨慎地回答着。

那日事后,他也曾暗中猜测过此事的真相。

但那天晚上,冯润中毒之后,他诊脉时发现,冯润的脉象极其微弱,竟是濒死之征,她就算再狠心,再想除去冯奚儿,该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吧,她的命,可是高秀三番两次熬干心血才救回来的,已经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命。

“唉,”高照容同情地摇了摇头,“这个冯奚儿啊,也实在是命苦,好好的太子妃没有当成,得帝宠不过一个月,便被迫出家当了尼姑,也难为她夹在两个姑姑之间,帮了皇后,便得罪了左昭仪,幸好左昭仪宽容大量,不然的话,冯奚儿的小命都难保全。”

留下冯奚儿的性命,不过是冯润要显示贤良大度之举。

这个小毛丫头,根本算不上她的对手,她当然不必要现在就杀冯奚儿,冯奚儿不过是冯清和她博弈所下的一步棋,她信手就化解了这一角困局,那个拙劣的仿制品,只配在瑶光寺里凄凉寂寞地度过十五岁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