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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元恂等人的预料,那天西海池宫宴上的争吵之后,元宏并没有重责太子,而是一反从前的苛刻,对元恂摆出了一副慈父面孔。
元宏下旨为他迎娶了有名的洛阳美女崔贵人,又加封了已有身孕的郑孺子,在元恂与冯奚儿大婚之前,便破例为元恂设置了东宫,加设了仪仗和六马安车的龙舆车乘,还增加了东宫的侍卫,俨然把元恂视作可以监国执政、倾心相信的当权太子。
但另一方面,皇上又在西林园的后门处特建了一处读书专用的摛章苑。
里面很是幽静,从读书的经堂到围墙处种满了几层密密的翠竹古木,除了风摇树叶的萧萧声,半点市声都听不到,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几个名动河洛的大儒,全都被元宏重金礼聘了来,从太子元恂、二皇子元恪到五皇子元怀,五位皇子每天下午和晚上都被锁在摛章苑里读书。
太子太傅穆亮和他的哥哥穆泰一样,都是前朝的老驸马,太子少傅李冲则是因功封侯的“太和名臣”,都是饱读之士,也是朝堂重臣。两位太子之师虽然已年过半百、身体多病,还是被皇上强征来每天监督皇子们读书。
讲经堂轩阔敞亮,门外设了五间静舍供五位皇子午憩,又有几位大儒的起居住处。堂中四壁都是书架,磊磊堆满了几千卷图书典籍,清风拂卷,墨香盈袖,实在是读书冥思的第一等好地方,而堂后的阅翠书阁中,则摆放着元宏多年搜求来的几万部民间藏书,其中还有不少孤本。
虽然父皇如此苦心,可元恂仍然没精打采,整天在听课读书时打盹睡觉,总挂着事不关己的嫌恶神情。
教书的大儒早知太子元恂不是读书的材料,对他的功课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奇怪的是,本来最热心读汉书的三皇子元愉,如今也跟着元恂一起,整天打着瞌睡,一副睡不醒的倦怠模样。
二皇子元恪不禁感到有些纳罕,当初在平城的时候,元愉读书最勤,从小就手不释卷,虽然元愉对政事不大感兴趣,策论做得不多,可谈起经史诗赋,论起那些野史趣闻,元愉常常眉飞色舞,对掌故如数家珍,哪个皇子也比不上。
来了洛阳后,他怎么倒像换了一个人?
午课之后,皇子们回各自的小院休憩,元恪闲来无聊,想找弟弟们下围棋,叩开三弟元愉的院落,却未见元愉身影,只得再去找四弟元怿,元怿正在摆棋谱,见到元恪,便拉着不让走。元恪的棋力原比元怿要高出不少,当下让了六子,执白先行。
两局已毕,元怿胜了一局,正在心喜数子,元恪起身去看了元怿刚做的策论,今天谈的论题是西晋“八王之乱”的祸端来由,元宏亲自拟的题目。
元恪一直觉得父皇拟的这个题目大有深意,西晋表面上亡于“永嘉之乱”,汉王刘渊攻陷洛阳称帝,造成五胡乱华的两百年战乱,而西晋真正的分崩离析却是“八王之乱”。
当年晋武帝司马炎驾崩后,留下傻太子司马衷成为晋惠帝。皇后贾南风为驱逐前朝杨太后家的外戚,勾结楚王司马玮入京除掉杨家,而宗室势力也随着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的执政掌权卷土重来,手上无兵无勇的贾家外戚虽然被封官,但还立足不稳,无法跟原来的杨家外戚相提并论,贾南风便打算利用制衡之术陆续除去宗室亲王、削弱司马诸王的势力,保住贾家的地位。
可出乎头脑简单的贾南风意料,由于武帝司马炎生前为对付凭借“九品中正制”出将入相、在朝中盘根错节多年的士族,一反汉朝的削藩,重用宗室诸王,所以司马诸王都手拥重兵、驻守重镇,一个个实力雄厚,打起仗来更是气撼山河,不但九州都成了司马家厮杀的战场,连洛阳皇宫也被八王的铁蹄和长剑攻占过无数次,自元康元年至光熙元年,晋惠帝在位十七年,宗室战争便打了十六年。
元恪一直都知道,外戚与宗室,是皇权旁两股不可轻视的势力,而自东汉起,宦官与士族,又崛起成为了窥伺皇权的另两支力量。
正是为了对付朝中互为姻亲、兄终弟及、家族互荫、把持朝政已久的士族,晋武帝司马炎才对宗室委以重任,而宗室势力一盛,却给西晋皇室带来了多年战乱,造成全境动荡、帝位不稳。
那么父皇的太和改制又恢复了“九品中正制”的士族族姓制,是不是正为了对付元氏宗室?
元恪在自己的书房徘徊着,思考着,他写了半篇策论,又觉得自己的猜度过于锋芒外露、对元氏宗室过于猜忌防范。
当年,道武皇帝拓跋珪认为魏宫最需要戒备的势力是外戚。
而被人们称为“鲜卑女国”的大魏,本来就对女人参政格外宽容,习俗贵母贱父,鲜卑人对舅舅等母家亲戚倍加尊崇,父兄之间却时常互相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