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棋逢对手(第6/9页)

张嘉田一抬眉毛:“嚯!这么厉害?”

林燕侬用手背挡了嘴,咯咯地笑出了声音:“对,就这么厉害,你怕不怕?”

张嘉田站了起来:“我怕个屁!”

林燕侬看他像是要走,连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冷天的,刚回来没有半个时辰,你又要往哪儿去?”

张嘉田一甩袖子:“烦你,出去刨个坑,把你埋了。”

林燕侬当即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然后一阵香风似的把他席卷了回去——这几天张嘉田东奔西走,甚是忙碌,她一直没摸着他的边儿,这回他可又落进她的手里了,她正有熬了几天的一锅迷魂汤,要尽数灌给他呢!

张嘉田喝了林燕侬的迷魂汤,然而并没有真被她迷了魂去。和林燕侬相比,当然是他的军队更重要——有军队,他敢理直气壮地当他的帮办,若是没了军队,那他赤手空拳,能办谁去?又敢办谁去?

后一种生活,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现在本事大了,脾气也大了,再让他回头去当个平头百姓,哪怕是个富贵的平头百姓,那他也当不得、受不了了。好在春节将至,天寒地冻,他很可以一边接着雷督理的军令,一边先这么含含糊糊地拖着,等到了年后再说——兴许在这几天里,他就能想出新主意了呢!

这么一琢磨,张嘉田便又恐慌又乐观地在家里坐住了,心里除了他的事业前途之外,还微微地有点惦记叶春好。现在每天早上,马永坤都会站到他的床前,给他念一段报纸上的新闻。报纸上常会登出叶春好的相片来,那相片印得模糊,可也足以让读者瞧出这位督理太太是个怪好看的人儿。张嘉田从马永坤那里要来报纸,盯着照片看,心里就犯嘀咕:“你要为他守到什么时候呢?”

现在叶春好若是和雷督理一拍两散了,那他还能颠颠地凑到她跟前去。他总觉得叶春好除了一副女性的身体之外,还有点其他的什么东西,那点东西让她老保持着一股子劲儿,让他在看到她时,并不会直接想到亲嘴和睡觉上去。

张嘉田不敢去见叶春好,怕抓不着狐狸再惹一身臊,还兴许害了叶春好。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到了除夕这天,他跟自己打了个赌,没往雷府走,直接去了帽儿胡同。

果然,如他所料,他见到了雷督理。嘴上热热闹闹地对着雷督理说着吉祥话,他心里想:“难不成,他把春好一个人扔家里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就有点稳不住神了。回家之后叫来马永坤,他让马永坤做代表,替自己去给叶春好那边送一份礼。马永坤听了这话,莫名其妙:“要拜年也得等到明天吧?哪有大年三十去送礼的?而且这都下午了。”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些废话?见了人家太太,把你那驴脸往上扯扯,别像要去哭丧似的。”

马永坤向来不觉着自己脸长,张嘉田损了他一句,他也不大在乎。扛着一张万念俱灰的面孔,他前往雷府,吃了一记闭门羹,回家告诉张嘉田道:“帮办,不好了。”

他表情既悲痛,说话的声音又低沉,张嘉田看着他,一颗心就是一哆嗦:“怎么了?”

“那位太太,她不在了。”

张嘉田听了这话,满头的短发登时挣脱发蜡的禁锢,一齐竖了起来:“你说什么?怎么没的?什么时候没的?因为什么没的?”

“应该是坐火车吧!”

“火车?没听说这两天有火车出事啊!”

马永坤看着张嘉田那张走形失色的面孔,愣了愣,随即居然罕见地笑了:“帮办,您没听懂我的话,那位太太还在,就是不在北京。大帅府里看门的听差告诉我,说是太太昨天上天津去了。我想从这儿上天津去,那就是坐火车最方便了。”

张嘉田——尽管是诚心诚意地想要过个好年——然而听到这里,还是忍无可忍,抬手抽了马永坤一个嘴巴:“人话都不会讲,我×你娘!”

张嘉田关起家门过年,很执着地守岁到底,而小公馆里的雷督理,则是早早地上了床——林胜男现在是不能熬夜的,她想熬,这家里所有的人也不能让。她既是早早上床了,雷督理和白雪峰坐在外间屋子里,相对无言。雷督理想了想,给白雪峰放了假,让他也回家和亲人们过年去,明天上午再过来。

白雪峰笑呵呵地走了,雷督理继续独自坐着,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喝什么,心里倒是有点想念叶春好,或者说,是非常地想念叶春好。他知道她上天津去了,对外自然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其实只不过是不好意思这样孤零零地在家里过除夕。她那个人很要脸,家里上下对她再恭顺,怕是她也会从那些人的眼中找出一丝半点的嘲笑来。

这边小房小院,住着满满登登的人,院子里堆着满满登登的花炮,老妈子、大丫头进进出出都加着小心,生怕惊扰了身怀六甲的小太太,仿佛小太太怀的是个龙种,她们连小心都是喜气洋洋、大惊小怪地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