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十里莲塘仙侣舟(第2/3页)

“你叔父……待你不好吗?”傅眉问道。

“也不算不好,衣食住用都很周到,只是不怎么交流,冷淡而客气。”褚仁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措辞,“就像……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不像阿玛和爹爹这样……”

“你不喜欢他?”

“嗯。”褚仁点点头,随即又补充道,“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我只是宁愿一个人住,也不愿意看到父母起居坐卧的地方,布满了外人的痕迹……”

“若我去找你了,你可不能忘了我……”

褚仁伸开手掌,让傅眉看他指尖的薄茧:“只要我还能提笔写字,只要我还记得汉字,便不会忘了你。”

两人回到家中,便听到下人来报说,亭林先生的家下人来送信,正在堂中候着。两人不及换衣,便匆匆迎了过去。

顾炎武这些年来也是四处云游,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但凡路过山西,必来和傅山一聚,最近几年寓居陕西华阴,住的近了,但走动却少了,两人常常以书信往来,或以诗词唱和,倒是很少见面了。

那顾家的下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朴讷汉子,见过礼之后,便直愣愣地说道:“我家先生交代了两件事,一个就是傅先生买给我家先生做妾的那个静乐女子,我家先生已经把她另嫁了,又过继了侄子做儿子,详细因果,都写在这里了。”说着,便递给傅眉一个折子。

傅眉双手接过,便转手把它交给了褚仁。

那汉子又道:“第二件事,是我家先生听在京里做官的外甥说,今上要开‘博学……宏词’科,广纳……那个贤才,给事中李宗孔、刘沛先已经举荐了傅先生,我家先生也在被举荐之例。我家先生说了,誓死不会仕清,若清廷以死相逼,他便唯有一死而已……特让我来报个信,让傅先生心里有个底,以便早作打算。”这番话里面,有些文绉绉的词儿,他便说不利落,可见是生背下来的。

送走了顾家下人,傅眉微微蹙起了眉头,“这博学宏词科,你可知道?”

褚仁点点头,傅山一生有三件大事:伏阙鸣冤、朱衣道人、博学宏词。第一件事褚仁没有亲历,第二件令褚仁十二离晋,十八归还,六年间结下了一段血浓于水的父子之缘。这第三件,算来也该到时候了。“我知道,根据记载,爹爹、你、莲苏、莲宝一起上了京,在京里过了一个年,便回来了,有惊无险。”

“那……”傅眉眼中忧色更重。

“你放心,爹爹的名声气节,也是丝毫无亏的。”褚仁知道傅眉在担心什么,忙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但具体细节,我记不清了,总之随机应变,便不会错。”

褚仁说着,不经意随手一晃那折子,竟从里面飘下一张深红小笺来。

褚仁忙俯身拾起,见那上面写着四句诗:“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着花[4]。相将便是天涯侣,五湖同觅钓鱼槎。 ”一笔细小的端楷,朴率之中,带着些许拘谨,正是顾炎武的笔迹。

“这便是薛涛笺吗?”褚仁问道。

傅眉点点头,“算是吧……后人仿制的,也就这么叫开了。”

“男人家用这个颜色的纸写诗,怪别扭的……而且这诗,看着也怪怪的……”褚仁说着,便随手把那笺递给了傅眉。

傅眉却不接,“这是亭林先生给爹爹的,我们不能随便乱看。”

褚仁却没提防傅眉不接,手一松,那笺又掉到了地上。褚仁便又要俯身去拣,没成想忙乱之中,左手拿着的折子也掉在了地上,散了开来。

“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毛糙……”傅眉一边口中埋怨着,一边俯下身来,帮褚仁捡起了那诗笺。因笺上就那么四行诗,说不看,眼睛一扫之下,也看见了。

傅眉低着头,细品那诗中之意,也觉得有点怪,便转头去看褚仁,却见褚仁已经拾起了那折子,展开了在看。

“一点规矩都没有,爹爹的书信,也是你能乱看的?!”傅眉嗔道,一边说,一边在褚仁后面拍了一掌。

“哎呦!”褚仁夸张地叫了一声,“你别冤枉人,这不是书信呢!是篇古怪的文章,叫《规友人纳妾书》[5],你看看!”

傅眉本不欲看,但见褚仁直把那折子杵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那上面的字,还是一个一个的跳入了眼中:“……炎武年五十九,未有继嗣,在太原遇傅青主,浼之诊脉,云尚可得子,劝令置妾,遂于静乐买之。不一二年而众疾交侵……立侄议定,即出而嫁之。尝与张稷若言:青主之为人,大雅君子也。稷若曰:‘岂有劝六十老人娶妾,而可以为君子者乎?’愚无以应也……”这篇文章,确实很古怪,那句中之意,薄薄的有些怨,有些嗔,但又不是真怒,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