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存信义,此生不渝(三)(第2/2页)

他讲这段话,从头到尾语声平静神情淡漠,仿佛话语中讲述的一切都是与他无关之事。但其中的求不得之苦与被挚爱之人背叛的锥心之痛,哪怕过去二十年又当真能够就此看淡?

谢郁颤声道:“她要害你……难道你竟不知么?”

“想来封前辈就算对天下人设防,也不可能对令堂有所防备。”卫飞卿忽然开口,淡淡嘲弄道,“更能想见令堂为了骗取封前辈信任,怕是不惜重创自己,更编造出一个与令尊抛弃她有关的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故事。封前辈修行数年,只是面对一生至为牵挂之人,又怎会对此毫不动容?”

谢郁十指紧紧抠在地上,直抠得十根手指头鲜血淋漓,但这痛又岂能抵得上他心中屈辱与痛苦的万分之一?

卫飞卿所言,封禅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道:“我身中剧毒,只是终究我还未死,我仍是可以去救芳踪的,哪怕爬也应该爬过去。然而——”他说到此,语声愈发淡漠,淡得几乎没有一丝生气,“她并不一刀结果我,而是用她的性命来要挟我。我若离开,她就死在那里。我为了芳踪,为了阿冥,为了八音,万死也无悔,然而我……我又岂能眼看她死在我面前?那与我亲手杀了她又有何区别?”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抖动。

那是他用了整整二十年也还是未能磨灭的抖动。

那个时候杜云明明可以杀了他,她杀了她,他绝不会恨她。然而她偏偏选择了世上最残忍的方式来对他,让他亲身面对挚爱之人的背叛,让他自己选择违背自己昔年承诺,不去救比他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弟弟。

这才是他真正怨恨她的地方。哪怕过了二十年,哪怕对方早已化作一具白骨,也难以平息。

旁听众人都感受到他这丝彻骨的怨,谢郁更是失声痛哭。

封禅却忆起,实则他在当年便问过她关于这问题。当时她怎么回答来着?

我在那个人心中永远抵不过他的雄图与霸业,至少我想证明在你心里,我总要胜过世上一切。

这回答多么自私,多么残酷,让他感到无穷无尽的羞辱与恼怒,偏偏其中却还夹杂着一丝他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的心疼。就是那一丝疼,让他感到再无颜面对段芳踪、池冥、傅八音三人。

“我无法看她去死,也无法坐在原处等着芳踪死,左右都是绝路,当真无颜苟活于世了。”封禅微微叹道,“但我自尽不成,再次清醒过来之时,在我面前的已是谢殷,而不是她了。”

痛哭不能自已的谢郁闻言浑身再是一抖:“她……她将你……”他问这话时,内心委实一半恐惧一半麻木。麻木的是他的这对父母做的一连串事已叫他感受不到半分侥幸。恐惧的是,他不知他们究竟还做过多少超出他预期、让他连想也无法想见的龌龊之事。

却不料封禅竟摇了摇头:“你不必将她想的太过不堪,她虽则对谢殷情深难以自拔,但经过那件事之后,又如何不心灰意冷?她终究是由我和阿冥抚养长大,虽说最终并未杀我,只是她等到……等到芳踪死讯传来,便知一切无可挽回,替我解毒之后,便回去找阿冥领罪了。她欺骗阿冥已然杀死了我,那时候阿冥同时失去了芳踪和我,盛怒之下这才……实则阿冥从来都将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疼爱,内心又岂会好受?”

但他口中讲的这些事,分明已经不是他所经历之事了。卫飞卿忍不住再次插口道:“前辈在谢殷找上门之后便已失去自由了吧?前辈又如何得知这些事,难道都是从谢殷口中听来?”

封禅颔了颔首。

卫飞卿蹙眉道:“为何?”

谢殷几人击杀段芳踪与卫尽倾之事既已成功,他该以为杜云已然杀死封禅才是,为何又会亲自找来?他既找过来见着封禅未死,难道不该趁他毫无反击之力之时立即结果了他,为何又要大费周章隐瞒众人将他生囚?

封禅淡淡道:“因为他恨我。”

这答案……

卫飞卿试探道:“他对你……是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