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页)
“事到如今,老奴豁出去也要说句公道话!当年徐家长辈相继殴去,长房二房轮番排挤你们孤儿寡母,卷走家财后锒铛入狱,徐家一度状况凄惨!全赖您于逆境中杀出血路!
“他们哥儿俩忙朝政,忙生意,不省心的事儿全丢给您!三丫头处处与您作对,抛下家人远嫁他方!这么些年,您心绞痛、夜里喘,落下多少病根!而今即便将您风光大葬,能弥补得了吗?”
“于嬷嬷!都怪我!”长媳周氏泣不成声,“我早应在宴席上觉觉察婆婆的力不从心!我、我坐她身旁啊!怎就愚蠢到……真以为她不胜酒力?是我害死她老人家!”
“我不孝不悌在先!身为长子,年少时只顾读书,现今终日只顾朝堂事;身为长兄,未能化解三妹对母亲的成见!连送终机会也无,我有何面目担任内阁之首!”
“大哥大嫂,于嬷嬷,逝者已矣,再说无半分用处。当务之急,该即刻飞鸽传书至赤月国,催三妹归来守孝!若她还摆一国之后的架子跟母亲闹别扭……我势必与她断绝兄妹关系!”
“我要奶奶!呜呜呜!……奶奶,毛头再请您吃糖!好多好多的糖,每天吃一颗!甜甜的……”
乍然听众人争执,忆及远嫁的女儿,阮时意心头漫过悲悯,也有淡淡释然——她不欠他们什么了。
再听四岁小孙子哭号,她无比渴望拥他入怀,柔声劝抚。
随后,撕心裂肺的哭腔、内疚言辞、念经超度声,交织成杂音,消散于无边无际的静谧。
直至一壮年男子的沙哑沉嗓,含混哀伤与愧疚,飘忽而近。
“你……仿佛年轻了些,一如既往的优雅动人。”
阮时意微怔,声音似乎听过?但鼻音太重,无从辨认。
“我的错,没及时制止,连累你早亡,”对方语气既有愧疚,亦掺杂嫉恨,“你终究随徐探微而去,我对徐家手下留情的唯一理由不复存在……从今往后,再无顾虑。”
阮时意懵了,难道……她自以为“天命”,竟是人为所致?
静默半晌,一句柔肠百转之词混合颤抖气息,稳稳落向她耳边。
“吾心所归,至死不休。可我得到一切,却失了你,此生乐趣何在?”
刹那间,如有雷从天降,劈得阮时意神魂俱焦。
这、这……到底是谁?谁在向她这死老太婆剖白心迹?
强烈震悚感交叠无数疑问,一遍又一遍回旋于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受身体被挪移,眼皮外光影明暗乱晃,鼻尖湿润花香萦绕,唇舌发苦。
触觉、视觉、嗅觉、味觉……一丝丝,一缕缕,正悠然回归。
她的心蓦地一抽搐,紧闭双眼猝然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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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您您……您醒了?”长媳周氏跪坐榻前,面露难以置信的惶惑。
阮时意惊坐而起,一把拉住她,迫不及待将内心叨念千遍的话宣之于口:“有人要对付徐家!”
平素贤惠温顺的周氏呆若木鸡,犹自怔然。
“……母亲?”徐家兄弟身披粗麻孝服,闻声奔入,狂喜中夹带匪夷所思。
阮时意理了理层叠寿衣,勉强从死亡边缘的挣扎中回神:“哥儿俩吓成这样?”
话音刚落,她暗觉嗓音轻柔至斯?
次子徐明裕端详她许久,轻声问:“母亲,您……可有觉异样?”
阮时意自觉一身轻松,奇道:“哪位名医妙手回春?”
长子徐明礼惭愧答道:“那夜,您呼吸心跳脉搏全无,身子发凉,因而没请医官。次日小敛后,儿子请旨丁忧,余人忙于通知亲友、撤去喜宴装饰、请阴阳先生开具殃榜……忙活一日,晚上回正房发觉白布没盖好,且露复苏迹象,暗中挪入客院。”
阮时意听他谈及停职守制,脸色霎时一沉。
“老身没死,你理应对外宣布、官复原职!还整日穿这身斩衰之服招摇作甚?”
两兄弟目目相觑,支吾其词。
倒是闷声不吭的周氏,战战兢兢递来一面铜镜。
阮时意一头雾水,接转后一瞥,毛骨悚然,镜子“哐当”砸落在地。
她总算明白,何以醒后气氛微妙,儿子儿媳神色古怪!
——死而复生的她,银发、皱纹、斑点无影无踪,容光焕发,足足年轻了二十岁!
见、见鬼了!
气氛微凝,周氏小声询问:“讣闻已散布,直达天听……这、这可如何是好?”
于阮时意而言,家道中落和死亡都熬过,没有应对不了的波折。
她渐收惊诧之色:“除去你们仨,还有谁知?”
“阿晟,和于嬷嬷。”
听闻仅有长孙和心腹侍婢知情,阮时意稍觉安心。
“立即入殓封棺,该守的礼制,一律照办,莫被人觉察端倪。我这老太婆的‘死’,非顽疾所致,而是有人居心叵测,从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