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振衣飞石(197)(第2/3页)

“朕这辈子犯的哪门子太岁,侄儿侄儿靠不住,临了侄女儿都坑朕!”

“她自己作死不打紧,还要连累朕的心尖儿——”

“朕把你砍了,你痛快了,朕怎么办?衣飞石,你对得起朕?”

“朕自问不虐下民、不施暴政,一年三百六十日,辍朝之日屈指可数,对得起万民供养,对得起百官叩拜!朕凭什么就得被人行刺,凭什么被人行刺了,朕还得赔个心上人出来?!”

短短几句话里,又是“心尖儿”,又是“心上人”,谢茂说得理直气壮,半点不带打磕绊的。

衣飞石也被他训得哑口无言。

是啊,这就是诛九族的罪。真心想赎罪,合该求皇帝把自己九族都灭了才是。一边领受着皇帝的恩慈,保住了衣家满门性命,一边又冲着皇帝闹,非要皇帝“降罪责罚”。这不就是作吗?

皇帝还能怎么降罪责罚?这样的罪,不杀人难道能过得去?若杀人,衣长宁该死,身为嗣父的衣飞石就不该死吗?身为衣家家主的衣尚予就不该死吗?全家都该死,凭什么就杀衣长宁顶缸?

——这一瞬间,衣飞石奇迹般地领会到了皇帝的脑回路。

这不就和刚才皇帝不问衣长宁,先叫他去杀衣明聪、衣明哲、衣明敏一样吗?

按照正常的处理方式,衣飞石应该以人子的身份,求替衣尚予死,再以人父的身份,求替衣长宁死。可这一条路他是走不通的。他这条命不止属于他自己,还属于皇帝。皇帝已经发飙了,放言杀他就是惩罚皇帝,他岂敢去死?

心里煎熬,眼前无路。

衣飞石只能跪在地上,颓然望着谢茂,心想,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谢茂厉声逼问道:“要不要朕砍了你?”

衣飞石红着眼,缓缓摇头,哑声道:“求陛下饶命。”

这句话问得太过刺心,可衣飞石自认理亏,也只能生受着,老老实实领受训斥。

不是情人间狎戏玩笑,也不是奉承讨好,衣飞石是真的在向谢茂求饶。他这样倔强的脾性,宁可挨一刀都不会轻易求情,这会儿红着眼睛,嗓子也硬得沙哑,跪在谢茂身前求饶命……

谢茂心里痒痒得跟通了电似的,还有一点儿感同身受的难过。

“卿与朕呐……”

“若换了旁人君臣,做臣子的必然拼命磕头,义正词严求皇帝杀他全家,恨不得立刻就把亲爹亲侄子都杀光,再自己抹了脖子,显得自己忠义。做皇帝的则再三劝说,历数卿家累累战功,动情时,说不得还要泪洒襟袍……”

“到最后皇帝卖足了情分,臣子心吁终于捱过了这一场劫数,各自擦擦眼泪,心满意足拜别。”

谢茂说到此哑然失笑,看着衣飞石赤红的双眸,说:“可惜,卿与朕都不爱演。”

衣飞石当然可以装腔作势求皇帝杀他全家,灭他九族,反正皇帝也不可能那么干,就跟谢茂所说的那样,跪着哭一场磕个满头包,什么为难处都不必有了,皇帝肯定接茬。

可是,他没有。他心里怎么想,就和皇帝怎么说。

曾经他有许多事上自保的手段,如今对着谢茂都使不出来了。陛下待我这么好,我还装腔作势哄他?臣做不到。

“朕知道你心里难过,过些日子朕削你两年俸禄,再当朝训你一回,这可好了?”谢茂道。

罚俸训斥都不算太实质性的惩戒,却代表着圣宠的风向。

衣飞石很少上朝,也不结党,京中不少官员都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他是武官,偶然去内阁参知政务,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所以,皇帝既不可能当朝褒扬偏宠他,也没什么机会贬斥他。

——襄国公府的风光全都来自于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的提拔。但凡和襄国公府沾亲带故,皇帝都会高看一眼。这明晃晃的登天之路,谁见了不眼热?

如今谢茂说要当朝训斥衣飞石,意思绝不仅仅在于“训斥”,而是暗示要晾一晾他。

短短十多年时间,襄国公就变得如此炙手可热,不晾一晾继续烈火烹油烧下去,那是真不行了。

谢茂不在乎几个脑残小辈对他发起自杀式攻击,当了几辈子皇帝,这破事儿他见得多了,根本不稀罕。他担心的是,再这么烧下去,衣家寥寥几个后辈全烧成炭了,小衣怎么受得住?

再这么闹一回,要他再看着衣飞石红着眼睛、愧疚得恨不得把膝盖跪碎的模样,他也难受。

说到底,衣飞石难受了就只会跪着求他责罚,他能怎么办?比人家大了几百岁,可不就得老老实实帮着想辙擦屁股吗?

果然他才说了要训斥冷待,衣飞石一直憋着的模样就松了些,俯身给他磕头认罚。

“起来吧。”谢茂欲扶。

衣飞石却顺手牵住他的袖子,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低头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