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振衣飞石(126)(第2/4页)

“臣……”

衣飞石记得很清楚,那日擅入陛下寝室,陛下是真的生了气的。

时候已近深秋,红日西斜,水里自然泛凉。

衣飞石就这么浑身湿淋淋地攀着窗户,不敢进来又不敢出去,干巴巴地望着谢茂,只怕谢茂翻脸骂他,哪里像是在外边威风八面的督帅,就像个掉进水坑里毛发耷拉的小动物,可怜极了。

这时候小风一吹,飕飕地凉。

水榭里半个宫人也没有,谢茂也顾不得生气了,顺手操起榻上搭着的薄毯子冲到窗边,赶紧给衣飞石捂上,没好气地骂道:“你还钉在外边做什么?快滚进来!冻不死你!”

衣飞石忙从窗外爬了进来,裤管里还有凉水牵着线往下淌。

谢茂就没见过衣飞石这么狼狈的样子,顾忌着外边还有个老封建杵着,忙拉着衣飞石到屏风后站住了,伸手在他湿衣裳底下的体表上试了试温度。

所幸衣飞石自幼习武气血丰沛,衣裳是湿的,身体还是暖的,并未冻着。

谢茂放了心,才没好气地松开手,嫌弃地说:“打理好了再出来。”

没多久,朱雨与银雷就奉召而入,一个送来干净的毛巾衣物,一个送来热水,忙前忙后地服侍衣飞石洗漱更衣晾头发打髻子。

衣尚予与谢茂重新坐在茶几边上。

谢茂重新炊水,准备新沏一壶茶,衣尚予则不动声色地看着屏风那一处。

朱雨和银雷都是皇帝最心腹的内侍,伺候衣飞石时,却和普通奴婢没什么两样。

衣飞石泰然自若地让朱雨帮他擦身,让银雷帮他烘头发,偶然还会压低声音吩咐一句,我要这个,不要那个。哪怕是隔着一道屏风,衣尚予也能听出儿子在皇帝跟前的随意自在。

最让衣尚予觉得吃惊又违和的是,皇帝就叫了两个人进来,这会儿朱雨、银雷都在衣飞石身边围着伺候,皇帝倒是孤零零地单着一个人,自己炊水烹茶。

——这屋子里的人,除了他衣尚予,居然没有任何一个觉出这有哪里不对?!

尊不让卑!论纲常,皇帝是君,衣飞石是臣,皇帝是夫,衣飞石不算妻,勉强……衣尚予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儿子定位,勉强算个男妾?

这世上哪有所有奴婢都去照顾臣子妾侍,却把君主丈夫丢在一边的道理?

衣尚予去长公主房里时,也没有所有奴婢都围在长公主身边,倒把他晾在一边的时候。就算长公主钗环众多重衣深深,身边围着十七八个丫鬟,也得有个小丫头在他跟前听差吧?

一会儿皇帝跟前的水响了,衣尚予看见皇帝先用沸水冲了两只切成条的鲜果,再晾出半盏沸水,又重新灌注泉水烹上。他这才意识到皇帝是在烹制七果茶。水响第二遍,皇帝又冲开肉桂、芝麻。待第三遍水响时,皇帝终于把几样东西冲成一盅,湃在凉水中,榨出细细的汁子。

衣飞石穿戴整齐出来,身上穿的是皇帝微服出门时预备的常服,没有御用纹记,一样光华内敛,在夕照下泛出淡淡的光泽。谢茂体质不如衣飞石好,体格却颇为颀长健硕,衣飞石穿着他的衣裳略有点大了,用玉带细细扎好,倒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陛下。”

衣飞石在茶几前磕头,皇帝跟前,他只能先拜皇帝,父亲得靠边站。

衣尚予默默看着皇帝满脸冷笑不耐烦地骂他儿子:“长本事了,朕不许你跟来,你就悄悄跟来?”

然后呢?皇帝手里动作娴熟地把榨好的果汁和茶汤冲泡在一起,漾起一片疏淡的香气,一盅七果茶就冲泡好了。皇帝没好气地推了推茶盅,他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儿子就抬起头,到茶几前端起茶盅把茶汤喝了,又耷拉着肩膀跪了回去。

这且不算,皇帝看着他儿子的跪姿不得劲,又不耐烦地叫起:“滚起来坐着!”

他那一向谨慎乖觉老实的二儿子,居然就哦了一声,真的站了起来,找了个小蒲团坐下了。

——这是在御前?

衣尚予心口有点闷。

衣飞石在他跟前都不会这么大咧咧地不知礼数。

他突然把水榭底下的衣飞石叫出来,本是想让衣飞石自己来劝皇帝答应选妃的条件。

皇帝不是说他没问过衣飞石吗?他就把儿子当面叫来问!他相信小石头是个聪明人,儿子一定能明白他要求皇帝先选妃留下皇嗣的重要性,所以,他直接把儿子掀了出来。他认为衣飞石不会让他失望。

现在看了衣飞石与皇帝相处的种种,他就有些不确定了。

他回想皇帝对他的质问,皇帝问他,朕与他安安稳稳快快活活地过日子,一起治理天下,共享太平,怎么就不行呢?他希望朕有妃子么?希望朕有皇子么?

衣尚予曾经很不明白皇帝为何这么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