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振衣飞石(90)(第2/6页)

凿陵须由工部征调民夫工匠,礼部指点仪程,重要一些的陵墓兴建时,还得由皇帝指派兵衙封山守卫——许多工匠,在民间是找不到的,都由工部养着,有钱也买不来。在陵寝建成之后,还得纳入朝廷的祭祀体系,专门派遣官员仆役守陵祭祀,这些才是最耗费的大头。

给衣飞石磕破的额头敷上药,谢茂才重新站在衣琉璃灵前,说:“妹子,朕与你二哥情之所至,偶尔亲昵了些,绝不是轻慢妹子。你在天有灵,该当知道朕对你二哥何等珍重。他这辈子最是疼惜你,是朕没考量,给你挑了个狼心狗肺的丈夫,害你至此,朕对不住你,”

谢茂一句话没说完,衣飞石就跪下了。

“当不得陛下此言。”衣飞石俯首陈情,声音微冷,“琉璃发嫁之前,臣父、臣兄与臣,皆多方打探裴氏子其人,坊间士林无不称赞其‘皎皎君子,纯如露生’。若说对不住,是臣家对不住陛下。”

“马、罗两家西河巨贾资敌叛国,臣在襄州亦有失察之罪,求陛下发落。”

“此处没有外人,又在妹子灵前,你这样战战兢兢,倒叫妹子以为朕时常欺负你。”

谢茂再次扶他,牵着手站在衣琉璃灵前,说,“妹子宽心,朕绝不欺负你二哥,若是哪天朕食言了,妹子尽可以来找朕当面说话。”

常言道,事死如生。

谢茂站在灵前跟衣琉璃絮叨,好像衣琉璃在天之灵真的在看着一般。他根本不信鬼神之事,这举动却把衣飞石逗得眼角微湿。

衣飞石重新给衣琉璃烧了些黄纸元宝,给长明灯加了一点油,就跟谢茂一起回宫了。

回太极殿时,天已黑透了。

长信宫差人来问候,太后赏了几碟子点心,几筐冻梨,都是衣飞石爱吃的。

换了往日,谢茂肯定就带着衣飞石去长信宫蹭饭,顺便给太后请安了。这一日收了东西,人也不甚热衷地歪在榻上吃茶,见了长信宫来人倒是一贯地笑容满脸,说:“替朕给娘娘磕头。明儿下了朝,朕去长信宫服侍娘娘午膳。”

衣飞石脊背发寒,皇帝这是跟太后卯上了?

他昨儿进宫就看见了守太极殿的卫戍军,名义上,皇帝防的是羽林卫里的内鬼,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羽林卫将军若交给谢范来当,卫戍军哪里能再进皇城一步?

谢茂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收拾完毕就拉衣飞石上榻。

这日是真的太高兴了,有点心尖发痒,就想吃最后那一口肉。哪晓得那次闹鬼把衣飞石唬住了,趴在他身下隐隐有点害怕,谢茂正拿了香暖柔滑的膏子哄着做预备,怀里的年少爱人红着脸乖乖点头,赵从贵苦着脸战战兢兢地进来打断:“陛下……”

把谢茂气得一脚蹬塌了两扇屏风——要吃最后那口肉,衣飞石害羞,所以谢茂吩咐插了屏风。

“你特么没有着急上火窜上天的紧要事,朕把你浑身骨头打断一半!”

谢茂披头散发赤脚出来,怒道。

赵从贵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长、长信宫……”

谢茂满腔怒火缓缓压了回去,理了理仓促披上的软袍长袖,声音变得克制:“太后有吩咐?”

“回、回陛下!长信宫掌事宫女林秀品来报,说、说……”

“说什么?”

“说……娘娘哭了好半天了。”

……

谢茂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太后还是淑妃、淑太妃的时候,眼泪就是她示敌以弱的手段。仿佛她什么都不会,只会哭。

谢茂继位之后,太后就不必再哭了,她的生命中重新充满了鲜花与笑容,对谁都只需要宽和慈爱地笑一笑。唯一哭过的一回,是谢茂故意扯着衣飞石去告状,为了配合儿子,太后对着衣飞石哭了一场,哭得衣飞石手足无措,磕头投降。

现在太后又哭了。

谢茂没辙了,憋着一口气回榻上亲了亲衣飞石,说:“朕去长信宫看看,你先睡。”

衣飞石耳力好,听了全程,忙道:“是。您和娘娘好好说,不急回来,咱们明日再……”他指尖抠了抠那个盛着软膏的瓷盒,“明日再好。”

谢茂将他狠狠揉了一把,这才起身出门:“更衣!”

衣飞石披上衣裳从榻上坐起,乌黑柔顺的长发自肩头垂下,心中其实很担心。

据他所了解,皇帝绝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性子。看上去笑眯眯地,对大臣、宫婢都很温和,其实,自他登基以来,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乾纲独断、朕说了就要算?若太后在他身后做个慈母,他必然会对太后孝顺恭敬,现在这样……若太后不退一步,只怕迟早要母子反目。

想起太后温柔慈爱的面目,衣飞石一筹莫展。他对年长女性完全没有经验,不知如何劝说。

至于劝皇帝?衣飞石从来就没这种妄想。他与谢茂相处越久,越知道谢茂骨子里的说一不二。疏不间亲,他一个外臣,就算得了皇帝几分礼遇宠爱,插嘴皇帝母子间的问题也是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