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心上梵花(第2/4页)
树影婆娑,他立在风中许久,响玉铃铃丁丁,牵扯出缠绵的一长串。他招来沈问行,问夏侯潋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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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变得模糊起来,桌椅都有了重影,色彩也变得格外艳丽,阳光在他眼里是锐利的金黄,像一把刀插进眼睛里。夏侯潋使劲甩了甩头,站起身来往罗汉榻的方向走。心脏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像要蹿出胸膛,一颗腔子里满是心跳沉重的回响。
他知道他要看见幻觉了,感官变得很奇特,眼前的东西形体变得微微扭曲,世界仿佛在他脚下奔离。所有声音慢慢离他远去,风拂树的沙沙响、仆役的脚步声、杯盘茶盏的碰撞……像隔着几千重门,模模糊糊地传过来。呼吸和心跳却很清晰,整颗心都很空,好像一个遗弃的风箱。
他闭上眼。
故人的呼唤,随风而来。
“小潋——”
一瞬间,所有声音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利刃抽出刀鞘的锐响、血肉一寸寸割裂的粘腻声响,女人小孩凄厉地尖叫。他在黑暗中睁开眼,门外月光苍白如雪,刺客如同妖魔乱舞,在幢幢黑影中扭曲着走出,血水在蔓延,尸体圆睁着双眼。
十二岁的夏侯潋把谢惊澜推出门外,嘶声大吼:“不要回头,不要发抖,不要说话!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是谢惊澜!”
孱弱的少年踉跄着跨出门槛,独自面对修罗沙场,血海中的那一抹背影孤单又决绝,像心头的一道伤痕。
他想起来了,这是十三年前谢府灭门的时候。他和沈玦互换了衣裳,沈玦扮成他的模样,在这场泼天的灾难中脱逃。从此往后,岁月如梭,不再回首。他想跟出去看沈玦怎么样了,然而门霎时间闭拢,世界再一次陷入黑暗,他绊到了什么东西,摔倒在地。
雨滴打在脸上,冰冰凉凉。他抬起头,万千雨箭从天穹倾倒下来,电光闪没在云间,像消失的龙蛇。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漆黑的林子里有刀刃的反光。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一只黑色的夜枭,在滂沱大雨中急速奔逃。枝叶空隙显露出她锋利的眉眼,那眉角如刀,仿佛要划破这个生铁一般沉重的黑夜。
“娘——!”他猛地醒悟过来,疯了一般嘶吼,“快跑!”
黑暗中短矢破空而出,扎进她的脊背,紧接着柳氏门徒的刀光围住了她所有的去路,横波悍然出鞘,他们在雨中鏖战厮杀,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汩汩地顺着泥土的缝隙向下流淌。无数把刀斩进她的身体,血涌如泉,她终于不堪重负倒进泥里。
夏侯潋想要过去,可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只能一遍遍地捶着空气,恸哭着呐喊:“不要!不要!”
纷乱的人影中,夏侯霈弓着背抽出腰间的匕首,一刀一刀划在脸上,鲜血淋漓。厮杀声渐渐停息,她终于失去了声息,成为冰冷的尸体。柳归藏抽出弧刀,斩下她的头颅。
心好像被一寸寸割开,久远的痛苦再一次袭上胸膛,无言的悲楚在身体里海潮一般奔袭汹涌。泪眼朦胧的视野中,夏侯霈的尸体慢慢腐烂,变成他在柳州街头见到的那个模样。昏黄的阳光照在她残破的身躯上,他和她空洞的眼眶沉默地对视。
他又想起很多年以前,伽蓝客栈门前一起吃烤红薯,苏州街头听琵琶听评弹,乌篷船里的寒山晚钟,大报恩塔上一起看万家灯火……过往的时光终究无可回首,他们之中横亘着天堑地裂一般的阴阳两极。
“对不起……对不起……”夏侯潋跪下去,额抵着冰凉的地面,泪如雨下,“我扬了骨灰,还熔了横波,对不起……”
黑暗渐渐明朗,一切声音归于静寂,只剩下秋蝉断续的哀鸣。阳光和槐叶的影子透过工字棂花照在他的肩膀上,他抬起头,望见秋叶温柔的笑脸。他躺在炕上,脸颊消瘦,却依旧是秀丽的,像朦朦风雨中飘摇山河。
“该是告别的时候了,小潋。”秋叶伸出手,摸摸他的头顶。
他握住他苍白的手,无声地落泪。他还记得八岁的时候秋大哥教他炒菜做饭,十岁的时候帮他喂毛绒绒的小鸡,十三岁教他易容和变声。秋叶的笑容永远像和煦的阳光,仿佛可以溶进茫茫远山。
秋叶望向窗外,“看,秋天到了,叶子落了。”
槐叶深深,一轮红日挂在远山,夕阳的斜晖笼罩了世界。风中枯黄的叶子打着旋飞舞,像枯萎了翅膀的蝴蝶,焦黄的翅尖划出哀伤的低啸。他走到窗边伸出手,边缘镀着金光的叶子飘飘扬扬,即将落在他掌心,就在那一瞬他看见银亮的流光在眼前闪过。
抬起头,却见弑心枯竹一般的身影。
“傻孩子,不要哭呀。”弑心望着他,深邃的眼睛里深藏了许多他曾经看不懂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