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思寸灰(第7/7页)
安期告诉我,世界上最豪华的三大食品是藏红花干粉、黑松露和鱼子酱。而真正的鱼子酱不是鳕鱼不是鲑鱼不是大马哈鱼,那是里海、黑海和法国吉隆德河的雌鲟鱼。鱼子酱的加工则更为精细,需要十多道工序,却必须在5分钟内完成。取鱼卵不能杀死鲟鱼,而是把它敲昏了;品质最好的鱼卵,用盐要最少,不超过鱼卵的5%。这样的鱼子酱,最终只会被送到纽约的彼特罗逊或者伦敦的佛特南姆。
安期告诉我,他最喜欢的一家餐馆叫作“老友路易”,位于巴黎一条毫无特色的狭长小街,店内破旧磨损且拥挤嘈杂,但是大小政客、宫廷要爵和娱乐明星都视它为至爱宝地,纵然这里也充斥着下流社会的成员和刚偷情完的男女。它的招牌菜可不是一道两道,且都压着时令,每次去心里都憧憬着不同的可能性:是油浸老鸭?蒜茸扇贝?烤雉鸡还是葡萄烧鹌鹑?它最为人称道的肥鹅肝,曾征服了不少资深的老饕,甚至令他们吃到兴头处,竟然喜极而泣。
偶尔会陪安期去看海——那美丽的海,是小人鱼的故乡,里面有水晶的宫殿、鸟儿般的飞鱼和火红的太阳花,夹着星子坠落和海豚舞蹈的声音。
趁安期不在意的时候,我会偷偷掏出那个会下雪的玻璃球,贴在颊边许久,再轻轻一摇——那浪漫的雪,存在于北方的中国,是蓝剑的出生地:那里山野一片清幽,那里冰挂粉琢玉砌,那里有风的呼啸与熔熔炉火,那里有快乐的小松鼠,躲在温暖的树洞里,做一个有关来年的梦……
海边有一家越南人开的咖啡馆,很有情调,我和安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消磨一整个濡湿的夜晚。那咖啡馆十分自来旧——或者就从来没有崭新过,总是淡黄淡黄的停在雨里、雾气里和淡淡的海腥里,像是备受摧残的面容。水彩绿的吊窗放一小盆不知名的白花,琉璃一样影影的透明。
那店主也是自来老——或者就从来不曾年轻过,背部有轻微的佝偻,衣服也沾染风霜。三杯酒下肚,我开始信口胡诌,说这店主也许老得见识过二战——那时胡志明市还叫作西贡,有“亚洲小巴黎”之称,湄公河畔住着有钱的法国人和中国人,他们挥霍无度,度过自己最后的黄金岁月,年轻貌美的杜拉丝与她的中国情人就在这样一间咖啡馆里对坐,喝一杯西贡咖啡:他惊艳她的身影在床上横陈,他许诺将爱她一直到死,他说对她的记忆会终生不朽——他现在只要一点点时间。但是无声岁月流走,他终于抛开她、忘掉她、把她还给白人和她的兄弟们。因为离开了他的身份、他的金钱和骄傲,他什么也不算!
安期揉揉我的头发,对我安慰地笑笑。我打一个喷嚏,他急忙脱下外套给我披上,而我依旧手不离盏,就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刚好赶上开日出,看那天色一点点变幻:从藕紫到暗紫,到淡金色,到银杏黄,到深海蓝,到薄蓝,到最后,太阳就如一只硕大的金球般飞跃而出。
那些,竟是我学生时代最幸福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