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轮蟾影破(第3/4页)
《大珠禅师语录》曾云: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苦。
真个呢,好容易以为脱身了世外,谁知仍在万丈红尘里无奈地挣扎。
看着谭晋玄远去的背影,我忽然很伤心——这个有君子之风的如玉少年,他的人品学识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然而,我无法爱上他!
“不错,一等荣誉生的演讲果然慷慨激昂!”我回头看去——竟然是蓝剑,他怎生总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注视着他刚毅的面庞和深邃的双眸,心理相当复杂——既有一丝说不出的快乐,同时负着道德的阴霾。
“我没来多久,”蓝剑挑挑眉头,眼神仿佛洞穿一切世情,“但刚好听到了该听到的话。”
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多情却被无情恼——原来古人一早说尽所有话,一个人的痛苦竟可以成全另一个人的快乐。
蓝剑的到来像酷暑中的冰莲子茶,青翠馨香,连四周都染得沁凉。
“我来,其实是为着另一件事,并不是专门找你,”看我的神色不自然,蓝剑急忙岔开话题,“但看到你,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好像一片羽毛,哪个女人不愿听这样的赞美呢?况且我只是个平凡少女,从无经验与历练。
“不过谭晋玄说得也不无道理,生化这个专业确实无用,出了校园能做什么呢?”我咬着嘴唇勉强辩一句,不想让蓝剑这样事事主动。
蓝剑看着我,眼眸里有三分笑意,“知道我是什么专业?”
“什么专业?”我讷讷地重复道,说实话,我并不了解蓝剑。
在我了解他以前,我已经爱上了他。
“哲学!”他言简意赅。
“是么?”我讶异地挑起一道眉毛,“真看不出来。”
“这个也能看出来?”蓝剑笑得高深莫测,“是不是学哲学出身的头上都刻着‘更无用’三个字?”
“这倒不是,”我善意地奚落,“闻说哲学系的不是蠢人就是疯人,我倒没在你身上看到类似的气质。”
“我还未进化到疯人,但倒也不是蠢人。”蓝剑平和地说,“其实湘裙,你真认为读什么专业那么重要吗?一个专业那么多人学出来,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思考同样的问题、忧虑同样的前景……你愿意加入他们的队伍么?”
“我——”我说不出话来,年轻的我并不明白他表述的含义,我不过想做单纯的蝴蝶,即刻随山伯兄翩翩飞舞。
顿了一顿蓝剑又说,“正是因为人性中的恐惧和弱小,所以他们希望求同;而在这求同中若是能高明出一个点两个点,就沾沾自喜起来——这是典型的小市民:不知何时进取、何时退让,没有自控力与驱动力,看不到人生的终极目标,他们永远活在未知与迷惘中!”
蓝剑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极冷,好像德国片子里那些盖世太保,我不禁打个寒噤——用他的方式考核,我也是这是“小市民”中的一员,毫无疑问。
“你怎么了?”蓝剑注意到我的神态,将手覆在我肩膀上。
“没什么,天太热了!”我努力做一个天真的微笑,“请我去‘南洋冰室’吃杯香草爱玉冰吧,我现在好渴!”
他略一迟疑,转而握住我的手,“湘裙,明天我去三亚出差,不然你请几天假与我同行?”
其时我们已经开始毕业设计,这个时候离校是非常不智的,但我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蓝剑的身上似乎天生就有这种乖乖使人就范的气质——这种气质比当年的桑子明还突出。如果说桑子明更多是因为他天使一样的容貌,使人不忍心违逆,蓝剑则有足够的能力站在众人之上并迅速审时度势,发出恰到好处的指令,使人心服口服地言听计从。
这种非凡的气质与生俱来,与出身家世和学历都无关——它就像罗汉金刚的光环,清晰地悬浮于头顶之上,驾驶再驽钝的人也会产生“此君非等闲之辈”的感慨,从而进一步生出敬畏之情。
那个夜晚非常漫长而美好,我们当然不止吃了冰沙,还在一家旧式露天花园里共进晚餐。
他送我回家的时候夜风很凉,细细碎碎的灯光透过树影洒在路面上,我时不时停下来,望着他灼人的眼睛。
蓝剑不是多话的人,为了不冷场,倒是我先开腔,“那你说蓝剑,在你至今的人生中,就从不曾有过恐惧感和孤独感?并从不曾为这个靠近人群——你所鄙视所嘲笑的人群?”
“没你说得那么极端,”蓝剑被我逗笑了,“我也常对人生感到恐怖,尤其对未来的时光——但不同的是对待恐惧的态度:大多数人因恐惧而认命,甚至沉沦;我则恰好相反,我会百分之百地发挥自己的能力,不达到极限绝不罢休。即使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我也力求十全十美——要么不做,做便要出人头地,这是我的原则。这个社会已如此不公平,先天的出身淘汰了大多数人,若不在以后的日子加以补足,恐怕终其一生都会淹没在碌碌无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