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选入宫中的第一年冬天,是绣玥觉得一生中最冷的一个冬天。
或许是西偏殿没有阳光的缘故,或许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这个冬天,比在潦倒穷困的杨府还冷些。
在杨府,起码心还是暖融融的。
绣玥坐在拔步床上,宝燕用棉被将她裹成了个粽子,她就这样出神地瞧着宝燕蹲在地龙旁,一边咳嗽,认真地将地龙里一些黑炭的碎屑一点点拨弄着。
殿外不时传来阵阵忽高忽低的女音,绣玥仔细地倾听,仿佛夹杂着痛苦,道:“好像是逊嫔娘娘的声音。”
宝燕仍旧在忙着手中的活计,脸上透着漠不关心,“那有什么奇怪,逊嫔居住在后寝殿正殿,房间比咱们西偏殿要宽敞的多,内务府就给了这么点黑炭,自然是逊嫔的寝殿更冷。她病势缠绵,受不住冻,当然更易反复。”
“我看呢,”宝燕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挨不挨得过这个冬天还是两说。”
“那怎么能行?”绣玥就听不得这话,是以她当时就急了,将围住自己的棉被扒开,从床榻上踩着鞋走下来,“就没什么办法了吗?那可是逊嫔娘娘的一条命啊。”
她怎么能忍受这样眼睁睁看着,逊嫔的生命迹象一点一点地消失。
“还能有什么办法?太医院很早就断了逊嫔的汤药,要不是有小姐你日前那半盅血燕和千年老参的补品为逊嫔续命,只怕她现在就该呜呼哀哉了!”
“你还笑!”绣玥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可真是个冷血的铁石心肠。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向药匣摆放的地方望了望,“实在不行,就把咱们带进宫的草药都拿出来罢,去看看,还有多少能给逊嫔娘娘熬药,都一并拿了去交给西岚。”
宝燕环抱着笑了一声,连动都未动。
绣玥瞧她的样子,皱起眉推着她,“快去呀!”
“我说小姐,你莫不是失忆了还是怎么着?前些天才拿了几乎咱们的半副身家!来救治那两个躺在床上吃闲饭的!现在咱们还剩下多少草药,我看小姐心里没个数罢?就算我肯把咱们用来以防万一的救命药草拿出来,给那个活不了几天的逊嫔治病,除去不对症的草药,余下也不过够她服用个一日半日而已,有什么用?”
宝燕一连串的反问下来,绣玥的气焰也被浇灭了,她转过头嘀咕了几句,“说说嘛,这么认真。”
“好了好了,小姐,外面宫门都落锁了,我给小姐铺床,小姐也快就寝罢。”
绣玥看着门口的方向,逊嫔娘娘这样咳着,她听了心里难过,哪睡得着啊。
她被宝燕推着向床榻走了两步,收回目光,忽然想起来道:“兰贵人还未归,外面宫门就要落锁了吗?那她要在哪里就寝?”
“冻死她才好呢,你管她做什么。”宝燕只管着引她回到拔步床上,“明天是圣上的四十万寿节,普天同庆,宫中大摆宴席,晚上储秀宫设宴,諴妃协理六宫,简嫔和莹嫔都帮着操持去了,兰贵人溜须拍马都快成了精,她能不跟着前后左右忙活么,一个劲地讨莹嫔的好。”
“对啊,明天是万寿节。”绣玥为皇帝所忌,她藏在延禧宫里与世隔绝,宫外是何天气都几乎一无所知。
“那咱们……”她瞧向宝燕,后面的话音弱了下去。
宝燕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姐,明天的夜宴你还想着有你的份么,宫中早上就过来传了话,我是不想你凭白的憋屈,就瞒下了,逊嫔身染重病不宜出门,李氏卑微不够资格,还有小姐你——”
她无谓一笑,随口道,“反正延禧宫就只有兰贵人一人去赴宴就是了。去都没得去,还想着要给皇上备贺礼呢。”
绣玥被戳中心事,红了脸道:“现在这样的处境,皇上只怕挑不出我一点错来,我就是为着谨慎考虑么,不能落下个大不敬的罪名。”
她哪里是真想要为皇上送贺礼阿……瞧她现在一穷二白的……在宫中好歹是个常在的身份,正经的主子,谁能相信她现在躲在这偏殿里瑟瑟发抖,连过冬的炭都凑不齐。
“反正咱们有心也是无力的,算了小姐,别想了,皇上他是堂堂一国之君,应该也不缺你那一点寒酸东西。”
“咱们睡罢。明天……”
宝燕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门外噼噼啪啪一阵敲门声打断,“玥常在,玥常在快救救我们娘娘罢!”
听这声音,是西岚。
“是西岚?”绣玥才坐到床榻边,她想起身,被宝燕制止了,“小姐不过是个低位分常在,逊嫔是内廷主位,她自己都没法子自救,咱们又能又什么办法,别忘了咱们自己眼下在宫中的处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趟这趟浑水呢,小姐快睡罢。我去打发了她。”
说着她便要朝着门口走去,被绣玥从后面伸手拦住,“我瞧着你这样子,怎么好像有点儿不对呢。”绣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