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黎明之祈 绿晶石
似乎又回到了休养的那一段日子。他们各自看书,偶尔交谈。壁炉里的火一直没有熄灭,飘飘扬扬的大雪笼罩了一切,整座城市都在冬眠。
除了炖汤和切面包,菲戈不让她做任何事,更不让她碰冷水。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某种植物干叶,替她涂抹生满冻疮的手指,手指很快便恢复如初。偶尔门外轻响,他会离开一阵,没过多久又会带着雪花回来,放下几根肉肠或一片羊排。
菲戈话不多,很少笑,但待她很温柔。
渐渐地,他们之间的对话多了一些。菲戈详细地描述如何避免冻伤,如何在恶劣天气保持体温,告诉她各种在温暖的帝都不需要了解的常识。林伊兰知道自己很幸运,假如没有遇见他,她可能会严重冻伤甚至失去脚趾。庆幸之余她又忍不住暗嘲,秦夫人只需姓林,未必需要脚趾。
或许是看出她在走神,菲戈忽然吻过来,许久才放开。“你的身体很美。”微沉的声音低而动听。
“嗯?”她犹在昏沉,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该有任何损伤。”
半晌才反应过来,林伊兰扯出笑容,“谢谢你的赞美。”
菲戈抿起了唇,看上去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冬日的夜晚蜷在床上看书是一种享受。翻了半天书,林伊兰打破了沉寂。“菲戈。”
他停下阅读望过来。
“你杀过人。”
“嗯。”
“为什么?”
“生存。”他的回答很简洁。
“为什么在军械库前没杀我?”
菲戈沉默了一会儿,“你不会说出去。”
猜得很对,就算说出事实谁会相信?林伊兰又笑了。一只温热的手盖上她的眼睫,“别这样笑。”
手很暖,覆在眼上遮没了光线,她突然觉得格外疲倦。“菲戈,你会不会为了利益而杀人?”
“得看怎样的利益,杀的人又是谁。”冷静清晰的语调始终如一。
“如果对方是女人?”他没有回答。
“或是孩子?刚满月的婴儿?”
“不会。”
“不用你亲自动手。”林伊兰榛绿色的眸子凝望着他,手按在他的心口,仿佛在询问他的灵魂深处,“只需默许,你的手甚至不必沾上血。”
“不会。”
“即使代价是受人鄙视?”
“谁会鄙视?”
林伊兰支着头呆了一会儿。
“数年前,帝国有几个村落发生了叛乱,属地的贵族受到冲击,甚至连城堡都被烧了。报告中说事态非常严重,我所在的分部接到命令去平息。”
菲戈一言不发地静听。
“到了那里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糟,失火的仅是马厩和储物仓,所谓的攻击只是几天的围困,起因是贵族收回原本租赁给农民的土地,改为养羊。世代耕种的贫民失去了唯一的生计,不愿迁走的人甚至被火烧房屋驱赶,有些人就这样被烧死了,可这些总督一个字也没提。”
林伊兰艰涩的语气隐着伤感,“军部的命令是根除所有叛乱者,连同家人一并处以重罪。士兵们都很兴奋,因为这意味着可以放任抢掠,而且风险不高,很容易获得褒奖。结果可想而知——很多无辜的人被杀了,其中包括女人和孩子。我不希望属下的士兵肆意抢夺杀人,但节制的指令让他们心生怨恨。部队长期欠饷,这是底层士兵发财的唯一机会。同时我也让上级十分不悦,因为毫无战果可供呈报……”
林伊兰叹了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正确,也不明白现实为何如此扭曲。也许错的人是我,但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菲戈,换成你会怎么做?”
菲戈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笑容锋利而无情,“如果是我,我会告诉士兵,真正的财富并不在贫穷的农民身上,城堡里有更好的目标。”
林伊兰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渐渐生出了笑,神色复杂,“你果然是个危险的家伙,非常的……”没说下去,她话锋一转,“不过也许你是对的,这个世界更适合你这样的人生存,我只是失败者。”
“你不是。”
“不管从哪种角度而言,我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她合上书不再继续,放平枕头蜷进了被褥。
菲戈并不打算结束,“你知道怎样才能成功,为什么不按最有利的方法做?”
隔了许久她才回答,“我不想变成我厌憎的那种人,那比做一个失败者更糟。”
“那么你最好试着离开,对你而言军队是最糟糕的地方。”
她轻笑了一声,“上天很少会仁慈地给予选择的自由。”
“换成某个人,他大概会说……”菲戈仿佛想起了什么,神色微柔,“既然现实已经无可回避,不如尽力掌控权力,而后修改规则。”
林伊兰静默了一瞬,“很棒,可我做不到。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已不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