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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外又一队巡逻的士兵脚步整齐地走过。苏离离仍然坐在葫芦架下不愿走,仿佛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记忆。四周静下来时,角门上轻叩了三声。苏离离骤然惊起,凝神细听。敲门声又起,有点惊慌,又有点急促。

苏离离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轻声问:“是谁?”

门外小声答道:“是我,老张。”

苏离离连忙打开门来,张师傅牵着一个孩子,闪身进门。三人屏息片刻,张师傅低声道:“进去说。”

苏离离带他到内院,关好四面的门,叫起程叔,点了一支小烛。张师傅借着烛火点起了一袋烟,吸了一口,道:“少东家,我最近有些事,要冒险出城一趟。这个孩子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想暂时留在你这里。”

苏离离看去,那孩子只有八九岁,躲张师傅身边,神色畏缩。苏离离看程叔,程叔咳嗽道:“这兵荒马乱的,有什么不能留。且住下就是。”

张师傅将那孩子拉到身前,柔声道:“这位姐姐和老伯都是好人,你莫要害怕。”孩子穿着一件粗布衣服,皮肤却细腻白皙。

苏离离道:“你叫什么?”

他望着苏离离胆怯地开口道:“我叫于飞。”

苏离离蓦然想起木头才到这里时,也是这般戒备犹疑,只是眼神之中比这孩子多了几分坚毅。苏离离笑道:“你别怕,这城里的大人们发了疯,才闹得震天动地。咱们别理他们。”

于飞懂事地点点头。

天明时分,张师傅辞去。之后十几日,苏离离都默默守在店里。于飞很沉默,尾巴一样跟着苏离离,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找着了主人。苏离离本是个心软的,也就真心实意待他好。

因为街上乱,程叔不让苏离离上街,自己出去买食用之物,有多少买多少,都屯在店里。然而京城的物资却越来越短缺,兵士又抢掠,挨过这几日,也不知道往后如何。苏离离望墙兴叹,这天下治起来不是朝夕之功,毁起来却一夜荡尽。

那位太师大人弑君篡政,将皇室宗族屠戮一空,意犹未尽,大驾摆到街上,看谁不顺眼就杀谁。京中各富豪之家、敌对的朝臣府邸,通通抄了一空,充入国库。花天酒地,纵欲无度。这时节,人命如草芥,惜命之人皆缩头在家。

十月初时,又有消息传来,外面的军队举着为皇帝报仇的旗号,打到京城来了。京城势单力微,难以久持,有那么些人便破罐子破摔。那太师鲍辉大人,似乎也抱了这样的态度,既结集不起有力的抵抗,便放火烧城。

京城繁华一世,终沦为人间地狱。

苏记棺材铺正在百福街角,烧了半个铺面,幸亏风向朝外,才止住了火。覆巢之下,苏离离也不惊不急了,只将内门改做大门,关上避个风雨。这天她爬上屋顶看去,城西方向正燃得熊熊,黑烟直冲上天。

她顺着梯子爬下去,回房里抱了木头留下的那柄市井俗货,拿着觉得又长又重,不趁手。放下那剑,又去厨房举了把菜刀,拉开门要出去。于飞拽着她的衣角道:“苏姐姐,你去哪里?”

苏离离擎着刀道:“我出去找程叔,他去了这半日还没回来。你好好待在家里,要是有人闯进来就到后院堆杂物的角落那只空水缸里躲躲。”于飞应了,苏离离出来带上门,但见百福街上一片荒凉,到处是断壁残垣,有人在废墟里扒东西,有人在不明原因地奔逃。

苏离离一路走去,没见着程叔,转了两个街角,便到了西面明月楼。方才望见这条街上正烧着,明月楼也塌了大半,早已关门大吉。门边挤着几个惊慌失措的姑娘。苏离离站在前门大声道:“言欢姐姐,言欢姐姐!”

叫了一歇,汪妈妈那张圆圆的脸从里面探出来,望了她一眼,也没了惯常的一惊一乍谈笑风生,反不悲不喜道:“苏老板,欢儿上个月让人赎走了。”

城西门那边传来喧哗声,苏离离大声道:“去哪里了?”

汪妈妈漠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上个月,是了,皇帝已死,言欢自然是可以被赎出来的。可她被谁赎去,去了哪里,竟也不告诉自己一声。苏离离站了一阵,有些茫然,城西那边的喧哗声渐渐震耳欲聋。

她转身往回走,刚走过一条街,就见乱军从城门边退来。一个满脸是血的兵士,依稀叫道:“城破了,城破了,快逃命啊。”

苏离离以前见着定陵扒爪脸,觉得很可怕;此时这张满是鲜血,大声呼救的脸孔应是比扒爪脸更加恐怖才是,苏离离见了却仿佛没有想象中的怕,退兵中逆流向前,只想回到店里。

她虽是穿的男装,身形却很单薄,恍惚中不知是被哪个溃兵拖了一把,苏离离不认识那人,一刀便砍了过去,几点液体溅到脸上。她也不多看,挣开就跑。耳听一个人说:“他朝城门那边跑,肯定是奸细,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