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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离不说话,木头看她一眼,也不说话。程叔放下碗笑道:“真是小孩子。”径自出去忙活了。苏离离瞥了木头一眼,觉得自己比他大,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便挑了菜,裹了一张饼子,递过去道:“你成仙了吗?什么都不吃!”

木头接过饼子,喝了一口粥,咽下去,方抬起眼睛看着她,“你……为何要扮成男的?”

苏离离没好气道:“难道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卖棺材!”

“为什么卖棺材?”

“不卖棺材,难道我绣花吗?”

木头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离离见他态度端正,容色严肃,也不与他置气了,看着碗沿的青花勾瓷,幽幽道:“我爹死的那年,我什么也没有,和程叔一起动手给他做了一具棺材。那是我做的第一具棺材,到如今做过多少棺材,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幸好还有程叔帮我。”

她抬头,见木头神情关切,忽然一笑道:“其实做棺材也好。我爹说过,生老病死人不可免,因而卖菜、卖米、卖药、卖棺材的人什么时候都饿不着。卖棺材更好,哪天大限一到,自己就发送了,有始有终。”

木头轻叹道:“你爹是个明白人。”

苏离离摇头:“世道不明,便容不得他。还是世人皆醉我亦醉的好。”

木头黯然道:“也不尽然,和光同尘难免不被掩埋在尘埃之下。临到终了,却后悔莫及。”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静默。

其时,苏离离与木头年纪尚小,虽经离丧,也勘不透世事的锋刃。多年后,木头飞鸟投林,池鱼入渊,万缘放下时,却放不下这小小棺材铺里的一念。

苏离离拈着筷子,默然片刻,觉得两人的话都说得太深刻,深刻得做作,自己先笑了,放下筷子道:“你快吃,吃完帮程叔刨板子去。我过两天空了,教你做棺材吧。”说着,收了自己和程叔的碗进去。

木头喝了口粥,喃喃自语道:“我就说嘛,你哪有半分男人的样子,果然是女的。”

无奈苏离离耳朵尖,踱回来,隔了桌子看着木头。木头一抬头,见了她的脸色,气势陡转,身子往后一退。苏离离眼含杀机,一字字道:“你是故意的?”

“不是。”木头猝然放下碗筷,抬高声音道,“当然不是!”

下一刻,苏离离已转过桌子,杀向木头。

木头见她抬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伸指,点上她右腕太渊穴,苏离离手一麻,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气势却不减,左手已拍到木头背上。木头缩了手,腿脚不及她灵便,欲躲无路,欲还手又怕拿捏不好轻重。屋子里瞬间天翻地覆。

程叔探头看时,就见木头被苏离离按在桌子上,咬牙,埋头,握拳,一动不动。苏离离抄着一块油抹布,啪啪啪啪抽打得十分欢快。

程叔连忙叫道:“离离别胡闹。”

苏离离不听,放下抹布,恶狠狠道:“叫姐姐!”

木头理亏,闷声闷气道:“姐姐。”

程叔笑得直摇头,转身捶了捶腰,见早晨的阳光洒了一院子,明媚耀眼,心情也明快起来。他咳嗽一声,弯下腰去接着锯那块柏木板子。

夏始春余,时序相交,最容易生出疾症。木头犹如旭日朝阳,一天天恢复起来;程叔却如暮霭沉沉,一天天衰竭下去。天气一热,反增了咳喘。每到深夜,苏离离听他咳嗽不停,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请大夫抓药,程叔不待见。苏离离自己一头扎进书房里,翻了一天的书,回头买了些平喘凉药,温补食膳做给他吃。

木头虽不言语,却把程叔的活接手大半,每天在院子里从早做到晚。苏离离便教他用丁兰尺打尺寸,吉位恒吉,凶位恒凶。

木头问:“要是尺寸凶了,还能妨害着死人?”

苏离离高深地摇头,“妨不着死人。棺材的尺寸凶了,约莫能睡出个僵尸来。”

木头不温不火道:“你不去挖开,想必那僵尸也行不了凶。”

苏离离翻起一双白眼,却言语不得。

木头见她无话,兴致忽起,随手捡一块长条角料,竖施一个起手式,斜斜便刺向她的印堂。苏离离只觉眉心风动,未及反应,眼睛一花,木头已“唰唰唰”一招尽点她全身十二处大穴。每一点都是要害,而每一点都只差毫厘即住手。

须臾收势,苏离离傻子一样呆站着。木头神情颇为自得,却绷着脸,矜持地一点头,手一扬,木条子飞回角料堆里。

苏离离幡然醒转,大怒,“有这本事在我面前显摆,当初怎的被人砍得七零八落,让我七拼八凑才凑齐了一个人?!”

木头声线沉静冷冽,“你何不问问伤我的人怎样了。”

“怎样了?”

“死了。”他轻轻地说完,掉头锯板,见苏离离张口结舌,又阴恻恻地补了一句,“谁伤我一刀一剑,我必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