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流成河(第11/12页)

林子枫得到雷一鸣的许可,顺利进入了大帅府内的“冷宫”。

冷宫不算冷,当然也热不到哪里去。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冻成了一撮撮东倒西歪的枯黄梗子,他昂首走上正房台阶,抬手敲了敲紧闭着的房门:“叶春好。”

房门开了,房门后头还有一层棉门帘,门帘掀开一半,露出了叶春好的脸。他不大客气,抬手把门帘掀高了些许,他弯腰走了进去。

摘下蒙了雾气的眼镜,他抽出手帕擦净了镜片上的水雾,然后重新戴好眼镜,转身面对着叶春好。

叶春好穿着一件墨蓝色缎子面皮袍,袍子薄薄的,领口镶着一小圈灰白相间的短风毛。头发偏分梳开,在脑后挽了个圆髻,眉眼、面孔都很干净,只是嘴唇没血色。这样冷的天气,是决不能开门窗通风的,叶春好昼夜生活在这三间屋子里。林子枫抽了抽鼻子,就感觉这里的空气有股子味道,不是臭味,是女人肉体的气味,对于大部分的男子来讲,这气味甚至可以算作勾魂摄魄的香味。

林胜男长到十三四岁时,屋子里也有了这种气味,他倒是很能接受,并不厌恶,也许因为她是他一手养大的亲妹妹。林胜男的气味,他能忍,叶春好的气味,他则不大能忍,仿佛那气味富有侵略性,要对他发动某种令人恐惧的渗透和进攻。

重新掏出手帕堵住鼻子,他做了个深呼吸,因为手帕上存留着外界的气味——香皂,烟草,发蜡,墨水,等等。

在他和气味斗争之时,叶春好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推到桌旁。然后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坐有坐样,脸色不红不白,声音不高不低的问:“秘书长来见我,是有事情吗?”

林子枫依着那杯茶的指示,也在桌旁坐下了。坐下之后,他隔着一张桌子,抬头仔细看了看叶春好。叶春好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不言语。

林子枫肆无忌惮地把她审视了个够,然后说道:“你在这里,住了也有半年了。”

叶春好答道:“是的,半年了。”

“他当初也关过玛丽冯,关了半个月,从那以后,玛丽冯就有点疯疯癫癫的了。”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你看起来,倒是还好。”

叶春好含笑答道:“多谢秘书长惦记着。哪天我若是也要疯了,一定提前打发人告诉秘书长一声。”

林子枫被她讽刺了一句,但是不以为意,他有胜利者的心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进入正题,告诉叶春好道:“那家游艺场,已经建造好了,春节期间开业。你的眼光不错,城南那家游艺场,无论冬夏,永远满客。这一家开起来,各方面的条件都远胜于城南那家,将来一定也是只赚不赔。”

叶春好当初为了投资这家游艺场,花费了许多心血,想方设法四处筹钱。全华北、甚至是全中国,也没哪个女人有她这样大的手笔。那个时候,真是踌躇满志啊!真是威风八面啊!如今在这牢笼里活了半年,她再回想起那个时候,只觉得恍如隔世。幸而她是经受过坎坷的,风光的时候她没有耀武扬威,如今落在这牢笼里,她面对着林子枫,也坐得住。

她也完全没有要发疯的打算——疯也罢、死也罢,总是一项绝大的牺牲。这样重大的牺牲,总要牺牲得有意义才行。这世上没有她深爱的人了,她为了谁牺牲都是不甘心,所以她才不疯,她才不死。她二十多岁的人,有吃有喝,不冷不热,很凄惨吗?至于死去活来吗?

越是落在了这坏的境地里,她越专门往好里想。抬眼注视着林子枫,她开口答道:“这倒是一个好消息。我虽不能亲眼看到它开业的盛况,但事实若证明了我投资得不错,我也会感到安慰。”

她这么心平气和地娓娓道来,非常文明,非常讲理,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刀枪不入。然而林子枫挺喜欢她这张通情达理的假面具,她一天不披头散发的号啕撒泼,他就要暗自高看她一天。

这时,叶春好又问道:“秘书长这一趟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子枫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有关游艺场的合同,是在天津公馆的保险柜里吗?”

叶春好点点头:“是的,都在。”

林子枫渐渐习惯了房内的气味,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他又说道:“大帅病了,你知道吗?”

叶春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林子枫一翘嘴角,抬眼盯住了她:“我听老白说,大帅对你余情未尽,病到了头脑糊涂的时候,还怪你没有去看他。”

叶春好听到这里,想了想,笑了一下。这笑里没有感慨,反倒像是有点无可奈何。笑过之后,她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说道:“秘书长,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你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