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赴宴者(第5/6页)

“构图太像《圣克劳德游园会》了,我建议你交稿的时候不要落款,容易成为黑历史。”辛霓也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诚恳地建议。

他垂下眼帘,忽然一笑,有点老谋深算的狡黠意味:“竟然被看穿了,看来这里的人不全是瞎子。”

听他的意思,他兴许其实是有几把刷子的,只是没把令女士的鉴赏力放在眼里。辛霓觉得他狂妄得有趣,不免也生出野性,她把酒杯递给他,从他手里接过画笔,在一处唰唰地修改起来:“普桑风格的古典风景画,看上去和谐稳重,但其实在细节的处理上是很具有动感的,这样画会好很多……”

画家支着下巴,饶有意趣地看她作画,点了几下头:“你这是在教我画画?”

“上流社会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我建议你还是要走点心。”

“哦!”画家恍然大悟,“你这是在教我做人。”

辛霓改完,满意地端详了一阵,放下画笔,从他手里接过酒,眯着眼睛一笑:“嗯,日行一善。”

说完,辛霓越过他,往前走去。那画家跟上前去:“你也是来相亲的?”

辛霓觉得他此举有些轻佻,停下往前的脚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几步,和他拉开点距离:“很明显,我是来游园的。”

画家遥遥地看了眼美女中央的康公子:“那个男人值多少钱你知道吗?你这么漂亮,何必当壁花小姐。我告诉你,他喜欢腿漂亮的女孩,你一会儿去换件短裙子,没准能杀出重围。”

“干吗告诉我这个?”

“日行一善咯。”

辛霓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笑,于是真的笑出声来。她转身往回走:“谢谢你,我这就去换条短裙子。”

“喂。”画家又跟上她,“你知道康家庄园最值得一看的地方在哪里吗?”

辛霓顿了顿,指了指远处的花海。

画家摇摇头,指着他们头顶:“不对,是那儿。”

辛霓抬头望去,只见山顶上林木萧萧,看不清有什么奇特之处。

“我在这里画了一个月,大概比住在这里的人还知道哪儿的风景更好。”画家斜睨着她。

辛霓看了看众星拱月的会场,又看了看神秘的山顶,心中做出了选择。她走到他的椅子上坐下,从手包里拿出一双极轻薄的软缎面芭蕾鞋,背对着他换上。她舒舒服服地将累了半天的腿伸直,最后起身将换下的细高跟鞋藏在一片山石后。

画家看了半天,笑吟吟地打趣:“你真有备无患啊。”

“现在相信了吧,我是真情实感地来游园的。”辛霓换上布鞋后,用力在平地上踩了几下,“接地气的感觉真好!每次我端着肩膀,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慢悠悠走红毯时,都感觉自己是在过奈何桥。”

画家一笑,随她往山上走去。这一次,他主动拉开了同她的距离,姿态亦很绅士。

“你的画,画得不错,谁教的?”

“周维桢。”

“他从不收弟子的。”他思忖了一下,“你是辛家的小姐。你叫——辛霓?”

“你怎么知道?”辛霓疑惑地看他。

“今天来的每一个女孩子,令女士那里都有一份详细的档案,我呢,不巧刚好也看过,所以知道辛小姐从小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念私塾长大。我猜周大师多半是被你爸的人拿枪指着头,才去教你的吧?”

辛霓静默了半晌,半真半假地用那种冷森森的语气说:“你知道得太多了。”

画家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真想不到你还挺有趣的。”

“令女士怎么会让你看那些档案?”

“她说画家的眼力好,让我帮她看看谁的三庭五眼标准,谁是真的美人在骨,谁的面相好——我觉得她可能对画家有什么误解。”

辛霓莞尔一笑:“所以你就那样画园游会的油画?”

说话间,他们一路走到山顶,山顶上竟有一片睡莲池,池畔错落地种着黄水仙、紫罗兰、薰衣草,俨然将莫奈花园搬来了镜海。

“这……”辛霓看得呆了,“好像你的手笔。”

“你在揶揄我?”画家嘴角的笑痕又深了些。

辛霓扑哧一笑,缓缓向莲池边走去。两人且行且聊,绕着莲池走了两圈,画家指着薰衣草丛里的长椅说:“歇一歇吧,一会儿你还得下去应酬那班乏味的人。”

辛霓垂下眼帘,神情有些懈怠:“是很累,取悦她们真是好吃力。”

“怎么会有取悦一说?”画家微微蹙眉。

“人只要在圈子里活动,就没办法实现角色自由,你总得去取悦人。社交的艺术本就是取悦人的艺术。”

“哦?这也能成为一门艺术?”

“当然,而且是门大艺术。就像做戏,怎么说话、微笑、使用眼神都需要精心学习。”辛霓随着他往长椅的方向走去,“知道吗,有专门的老师教我笑容和眼神——见到年长女士时,我需要用雌鹿一样纯真无邪、谦逊坚定、充满敬畏的目光向对方致意,据说这种眼神容易让对方觉得我是一个可心的媳妇人选;见到男士迎面而来时,我需要露出戴妃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