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好想你……”
声音低哑, 没有明显的泣音,直至肩上传来一阵潮热之意时,如霰才骤然回神。
他向来体寒, 一点细微的温差都能有所觉察,此时氤氲的热气沁下, 烫得惊人,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 叫人触之升温。
但如霰十分不习惯这样的接触, 自小到大,他从未与人这样贴近过,更何况……因过往之事, 他甚至算得上厌恶这样的亲密。
此时没有动手, 已经算他善心大作。
“林斐然?”他声线微凉,见人不答, 索性抬指勾住她的后领,试图将她拉开些许。
孔雀一族的秘技便是如此, 若要控制人心, 便得四目相对。
可林斐然一动不动, 甚至将他揽得更紧了些。
自长大后,林斐然变得更加内敛沉默,她很少说什么感性的话,那会让她不自在,唯有在面对双亲之时能有些放纵。
因为这是她的父母,在他们面前,她还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林斐然。
她揽着身前人的脖颈,细细看去,眼前的一切都不大清晰, 好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甚至母亲的侧颜都变得模糊起来。
是不是一旦长大,就会慢慢模糊幼年的记忆,好的,坏的,仿佛都抵不过时间的侵吞。
她缓缓直起身,凑近看了看眼前人缥缈的神情,擦了擦他的下颌,随后以掌按住他的双腿,动作中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强硬:“……我前不久才梦见你,今日又得见一面,你便要走了吗?”
即便恍惚,即便心底带着柔润的孺慕之情,但她到底已经成了如今这个林斐然,不想让眼前人走,倔性一出,便会动手拦下。
如霰微顿,视线扫过她的掌心,忽而挑眉:“若我要走呢?”
林斐然抿唇低头,一言不发,面容上散落些许稀疏月影,显得有些落寞,她的掌心顺着他的腿缓缓下移,按在膝头,五指微拢,只停顿片刻,便又继续向下,触及小腿。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狎昵之意的触碰,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她只是不敢轻易离手,怕眼前人下一刻便在梦中消散。
她倾身盘坐在地,双手抱住他的小腿,歪头靠在他的膝上。
她如同呓语,却又十分笃定:“你不会走的,其他人都不在乎林斐然,但你们不会。”
以前,山上风雪倾压,夜间冷寂,每每临近凡间中元节,林斐然都会在屋中燃上一夜的灯,大开门窗,然后裹着衣裘,备上许多吃食,独坐窗际远眺。
她想,诸多弟子中,唯有她一人相信中元回魂之言,所以今夜舍馆内只有她这一盏灯明,若是父母没能在将军府寻到她,便能远远看见三清山上亮起的一豆灯火。
他们会想,原来慢慢在那里。
如霰也静了下来,他看着林斐然的侧颜,眸光微动,肩头那片潮热也转为湿冷,他这才发现,她也只是在抑制不住,拥著他的那几刻落了几滴泪,现在已然收回。
父母故去,人却不会日日悲痛,只会将这股茫然悲怆埋入心底,如同扎下一枚驽钝的长钉,平日不显,但在见到普通的一碗饭,一朵花时,便会骤然想起某个过往,于是这枚长钉探出心口,瞬时伤痛。
他直起身,低声问道:“就这么想我么?”
林斐然点头。
“这几日心情不佳,胃口小了不少,也是为此?”
她又点头。
如霰轻叹,如玉的手微微抬起,挡住月色,在她头顶触下小片阴影,许久,他到底还是没有将手落下。
人总是多面的,他有时觉得林斐然像只呆头鹅,不解人意,有时又觉得她像只小牛犊,不仅力大,更有初生之时不怕虎的孤勇,但更多时候,他还是觉得她像一柄直插罡风中的旌旗。
任风独吹,我自烈烈,任风狂吹,我自岿然,任风高扬,我当凭风起。
他向来欣赏这样的人。
他与她有很多地方不同,但其实又很相像,就如同院中那些纷乱的落叶,无一片相同,却又有重合之处。
是以,他心中也知晓,林斐然现在需要的不是他的安慰,甚至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安慰。
如霰起身,望向窗外,眸中映着堆积的云团,忽然道:“秋日第一场雨便要落了。”
他带着林斐然跃出窗外,落至梧桐树间,被惊扰的枝干微颤,摇晃疏落的月影洒在他眉宇间,却掩不下那般清靡孤傲的容色。
冷香悠然,浓影清月,他望向月色,一阵风过,淅淅沥沥的秋雨便滴落而下。
“夜雨尽寒,招魂不返,不如借一场秋雨,落尽哀思。”
透过梧桐枝叶,林斐然见到淅沥的雨幕笼罩住整座兰城,画面极美,绵密怅惋之时,丝丝尽落,丝丝尽润,丝丝尽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