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照片
郑平洲觉得自己像是紧绷了一整天的弦,被无数的人、无数的事拉得越来越紧,而周渺嘲讽般的质问就是在瞬间将这根弦拉断了。他喉咙里泛起一股烧灼的痛感,刚刚喝下去的水不仅没有缓解,反倒在胃袋里翻涌着,让他下意识就按上了隐隐作痛的胃部。
他是真的,真的感到疲惫。
早上出了这档子事,拍摄自然没办法正常进行了,他、副导演还有一些工作人员一起把贺怀景送去了市里的医院,看着人被推进急救室。郑平洲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等他坐下,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打透了。
如果贺怀景真的出了事,那么遭殃的就是所有人,贺家不仅会撤资,使得资金链断裂,电影无法继续拍摄下去,还一定会报复他,用尽手段使他身败名裂,就算不说这些,贺怀景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一条人命,已经足够压得郑平洲喘不过气来了。
除了早上和周渺一起吃了个三明治,郑平洲一整天再没有吃过别的东西,甚至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一直和其他工作人员轮班看护贺怀景,就怕再出什么问题。郑平洲亲自给贺怀章打了电话道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了,即使隔着电话,他都能清楚地听到贺怀章压抑的喘息声。
贺怀景发病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当时山上兵荒马乱的,嘈杂又混乱,郑平洲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周渺,只得先和人一起将贺怀景送去医院。等到有人来替他的班,他终于能回宾馆休息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周渺来。
不过,他又觉得,周渺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应该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不至于要他多余的担心。
郑平洲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周渺,这一天下来,他身心俱疲,已是处于崩溃的临界点,只希望能回宾馆里喝上一口水,好好地睡一觉,至于其他什么别的,他麻木的脑子已经塞不进去了。
等回到宾馆,他不仅没有从周渺身上找到一些慰藉,反而被无缘无故地指责了一通,他原本就憋了一整天的火气,还被周渺冷冰冰地指责他舍不得贺怀景,叫他简直是愤怒到了极点。一时间,那些曾深掩于郑平洲心底的不满像是被点燃的炸药,顷刻间将他的理智烧得全无。
这一次,郑平洲的嘴比脑快了一步,等这一通伤人的话落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翻旧账这事儿做得没劲透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结了,气氛沉重得可怕,谁都没有再开口,屋里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最后,还是周渺先打破了僵局。
“郑平洲,订婚宴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和你道歉,对不起。”郑平洲误会至深,周渺深知此时说什么都像是给自己开脱,索性也不再解释,“我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于你来讲,是句分量很轻的话,既不能改变已经过去的事实,也不能弥补对你的伤害,将你的尊严找回,但我想我做错的还是很多,说了‘对不起’,总比不说要好。”
“我和你道歉,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宽心,减少我的负罪感……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一切来补偿你。”
周渺闭上眼,眼前浮现了那一天他赶去宴会厅,看到的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了无生气的男人——郑平洲这样的天之骄子,本不该是垂头丧气、颓唐失落的,无论本心如何,是不是故意为之,造成这个结果的都是他。
他从前总觉得自己年纪大一些,要尽量做到包容,但现在看来,其实更多时候是郑平洲在包容他。
周渺轻声叹了口气,迈开步子走到墙角,从那里拉出一个行李箱,将它放倒打开来,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我觉得我们都该冷静下,给彼此一点空间,好好想想这段关系还要不要持续下去。”
“你……”郑平洲完全没料到周渺会和他道歉,怔怔地看着周渺的背影,觉得衬衫下凸起的两片肩胛骨十分刺眼,“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周渺叠衣服的手一顿,他没有回头,郑平洲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没关系,也许这些话你该更早说出来。”
郑平洲张了张嘴,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只能望着窗外弯如钩的月亮无声地叹了口气,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来:“好。”
这一夜,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却不复往日那般亲密地搂抱在一起,而是各睡一边,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对方。
第二天,郑平洲照样按时起床去洗漱,而周渺则拎着箱子去了机场,他们默契地没有多说一句话,却都心知肚明对方要去做什么。
这是一场连告别都没有的分离。
周渺坐在飞机上,俯瞰着越来越小的K市,想起了有关虞闻的事情,心里突然有点释然。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且连桃子爱吃软的还是爱吃硬的,可乐喜欢可口还是百事这种小事都没有办法做到所有人一致,他又怎么能要求郑平洲对爱情的看法和定义都和自己一样呢?